祁城安北軍中軍參將衛將軍府上,一陣尖銳高亢的女聲從衛家六郎住的沁芳苑里傳出來。
“如今是我的女兒,你們衛府的孫兒要沒了,一尸兩命的時候,你們還顧忌這個那個的,啊呸呸呸呸,老娘不管她這個那個的規矩,現在是要救命的時候,你們衛家一窩子軟蛋,你們不敢,老娘自己派人去,就是綁,也要綁來。”
衛夫人臉黑如鍋,卻是一句也不敢多辯,只心里無數次后悔高攀了這門親事中,又多添了一次。可屋里已經弱到氣力全無的呻吟,清水一盆一盆端進去,血水一盆一盆端出來,到底心里慌得渾身發軟。
“陳嬤嬤,你去,帶上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再帶上幾個家將,去把人給我請來,若繼續不識抬舉,就給我綁來。”顧將軍夫人冉氏聲音高亢得都有些劈了叉,在院子里轉著圈兒叉著腰,一只手揮得老高。
祁城君山女醫館,里頭忙忙碌碌,外頭熙熙攘攘,雖說人很多,卻顯得秩序井然。
守門放號的婆子眼尖,老遠便瞧見一伙人,有健碩的婆子和一臉兇相的家丁,氣勢洶洶從長街那頭,徑直拐入這條巷子,往醫館而來。
打頭那個婆子姓陳,頭前便來過,那時候就是要請醫女出診,說是她們家姑奶奶胎位不正,城里的穩婆和醫婆都沒有法子,讓她們來請醫女。
當時守門的婆子就好言好語解釋過,醫女們是不出診的,最好是趕緊讓她們家姑奶奶來醫館,醫女們會盡力調治。
那陳婆子就說她們家姑奶奶金尊玉貴的,請醫女去看診是給醫女體面,你一個守門的婆子知道什么,要不就出來一個醫女,要不就讓她進去問。
說完就要往里闖,還是旁邊有孕在身的童家大奶奶勸了一句:“陳嬤嬤,你們家姑奶奶都那么大月份了,要調就趕緊來,你這樣不成事的,你瞧瞧,這后頭排隊坐著的,多少都是有孕在身的。”
那陳嬤嬤順著那婦人手指的方向,看見左手邊那處敞軒里,居然坐了半屋有孕在身的婦人,好多還是熟面孔。
陳嬤嬤知道今日討不了好,訕訕屈膝給那位童家大奶奶屈膝告了退,這場事,才算是了了。
守門的婆子心里略過了過,算得也有十余日了,今日這般興師動眾,她們家姑奶奶莫不是發作難產了。那婆子一邊叫了旁邊的婆子,火速從后頭園子穿過去隔壁巷子里的致和醫館,請人來幫忙,一邊關了半扇門,只留了一個人進門的空,做好了十二分戒備。
可今日的陳婆子才不管那么多,站在門口只問了一句:“那日你們不出診,今日我在問你一句,人命關天,你們是出診還是不出診。”
守門的婆子心里顫了顫,知道今日這事必定難善了,他們一來,便先用人命關天堵了這外頭眾人的嘴,這些病家無論什么身份,肯定也不好再多插手了。
那婆子只得陪著小意道:“我們這醫館里,看診的都是醫女,不是穩婆和醫婆,懷胎的時候可以幫著調理,但生產的時候,醫女們就沒法子了。”
那位陳嬤嬤已經全無耐心,只揮了揮手揚聲道:“走,跟我進去,帶個擅針灸的醫女回去就行。”
外頭眾人都伸長了脖子看著那院門口圍的一圈人,聽那嬤嬤說只帶一位擅針灸的醫女走,倒也更不好再說什么了,人家這樣,雖說破了這女醫館的規矩,卻也說得過去,不管怎么樣,都是女人,生產時的人命關天,那可就是一尸兩命的事兒。
守門的婆子被推著轉了一圈兒,高喊著爺們不能進,卻被后頭那幾個家丁一把拉了出去,再甩一把,幾個趔趄躥老遠,才發覺胳膊已經動不了了。
這時候,靠右手邊一間診室里,出來了一位年約四旬的醫女揚聲道:“里頭都是女患和孩童,不可再放肆,我是這里主職針灸的醫女,我跟你們去吧,但是丑話說在前頭,我們醫家醫人不醫命。”
那位陳嬤嬤倒不再計較,只一語不發,抬手就請了韋醫女,后頭跟上個女學徒,身音有些顫,卻依舊堅定道:“師傅,我去給您打下手吧。”
那陳嬤嬤正是求之不得,幾個婆子把那女學徒和醫女一起圍在中間,飛快沖出了巷子,往衛家去了。
袁二得了消息,從隔壁巷子里繞到長街上,正準備往這邊巷子里躥,就見得韋醫女和一個女徒兒被一群婆子圍著,往前走得飛快,后頭跟著一群家丁。
袁二只得掩在轉角的廊下,看著這些人走過去,再揮揮手,示意后頭的小廝跟上,過了兩條街,眼瞧著這些人進了衛家宅子里,袁二才飛快吩咐了小廝分頭去找人帶話。
袁二跟的這一路,腦子轉得飛快,一直在想,若是出了事,不是他想得多,而是這婦人難產的事,九死一生,一尸兩命極為稀松平常。
若是出了事,哪路救兵,能把醫女保下來,這衛家倒還好,就是那位顧家冉夫人,那是出了名的不講理,可如今這城里,爺們都在軍中,女眷里,有誰能把這冉夫人降住的?
袁二派了小廝去找的那兩處,都是酒肆茶樓,就想看看有沒有品級高些的將軍休沐在家,能到這衛家攔一攔的,再怎么說,家里老祖宗在軍營里那么久了,總應該有些人知道。
袁二唯一想到的一位可能的女眷,倒不是地位顯赫,只是身份特殊。一筆寫不出兩個袁字,營里那位袁醫正經常對自家老爹說這句話。袁醫正雖說品級不高,可在軍中,那是任誰都要給幾分面子的人。
袁醫正家曲太太,是位慈眉善目的婦人,為人和善不說,還懂醫術,君山女醫館開診的時候,門可羅雀,她就過來瞧過,和閑得無聊的醫女一聊就是大半天,十分投緣。
袁二步履匆匆,過大街穿小巷,往袁醫正家去找人。
君山女醫館外頭,眾人議論紛紛,有認識那陳嬤嬤的就說:“這是那顧六奶奶發作了吧,前兒我就聽說胎向不好……”
“嘖嘖,這樣的事,哎,只怕真是兇多吉少,那顧氏的阿娘兇得很,若真有個什么事,恐怕那位醫女要吃虧了……”
眾人都替這醫女捏了把汗,一個年過三旬的婦人一臉凝重,略想了想,便站了起來,悄無聲息往家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