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忙著看顧謝慈音,一時間竟沒發現宋媽媽來,到宋媽媽出聲,眾人才趕忙福身。
宋媽媽走到前頭去,謝慈音哭得傷情,并未瞧見她。她瞧了一眼謝慈音,轉身詢問道:“姑娘怎么了?”
眾人也不知謝慈音怎么了,只得你看我我看你,也沒個人回話。
“問你們話呢,都聾了嗎?”見無人答話,宋媽媽朝眾人呵斥道。
被宋媽媽一吼,丫環們紛紛跪了下去。一個二等丫環顫顫回她道:“回,回媽媽,早間檀桑姐姐去叫姑娘起床,不知怎么的,姑娘醒后便哭起來,勸也勸不住。”
貼身伺候的檀桑和松墨被謝慈音纏著脫不開身,宋媽媽也不敢將人從謝慈音那里拉過來問。只好朝方才回話的二等丫環吩咐道:“我在這瞧著姑娘,你去將太太請來。”
丫環得了吩咐,福身退出去,去請謝慈音的母親謝王氏過來。
謝王氏只育有一子一女,女兒是她的頭胎,平日里就是她的心肝眼珠子,頭疼風熱都夠她心疼一陣,更莫提此時丫環慌張來報說謝慈音不知怎么的大哭不止。
今日謝王氏本是要帶著謝慈音進宮的,她們進京三日,謝慈音因水土不服身體不適,遲遲未能進宮去拜見皇后,也就是謝慈音的親姑姑。
好不容易好了一點,宮中也下了帖子來。她起一大早就將一品誥命夫人的宮服穿戴好,卻又聽見女兒不好,謝夫人越發的厭惡長安,想念江寧。
她提著裙擺,走得極快,沒有了素日里瑯琊王家嫡女的做派。下人們垂首緊跟在她身后跟著,全然不敢抬頭。
還未進屋,謝王氏便開口喚道“音兒,這是怎么了。”
謝慈音初見檀桑與松墨,又見往日里在她閨房里侍奉的丫環婆子,這才反應過來,這怕不是地獄了。
回想起往昔種種,她一時情難自禁,放聲哭了起來。
聽見母親的聲音,她緩和了些,放開了檀桑與松墨,淚眼婆娑的瞧著疾步走來的謝王氏,。
謝王氏大步走過來,將哭得死去活來的謝慈音抱入懷中,溫聲關切道:“我的心肝,這是怎么了?”
謝慈音哽咽,咯噔著開口“女,女兒無事,只不過做了個叫人傷心的夢。”
聽見謝慈音不過是做夢,謝夫人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病了就好。
她這女兒從小就體弱,三不五時便要生病,前些年又因病險些夭折,叫她平日里擔心不已。
她輕撫著謝慈音的背,溫聲安慰“不過是個夢,如何能當真。”
謝慈音這般模樣,進宮怕是不能了。謝王氏攬著女兒,朝著宋媽媽招手,宋媽媽來到她跟前,聽她吩咐。
“去給宮里遞個信,說姑娘身子不爽利,今日就不進宮去請安了。”
宋媽媽沒有一口應下來,而是遲疑了一下。見她不應,謝王氏有些不高興“宋媽媽,是沒聽見我說話嘛。”
“太太,這是宮里下了帖子的。姑娘身子不爽是不能去,太太怕是要去一下的。若不然,怕天家怪罪下來……”宋媽媽低聲道。
謝王氏哼了一聲“音兒這般,我走得開么?皇后是音兒的親姑姑,難道不會理解嗎?再者,我也不怕天家怪罪。”
知曉自家太太的脾氣,宋媽媽不再勸導,垂首答是,福身告退去給宮里遞信了。
宮里的謝皇后得了信,又關切了謝慈音幾句,倒也沒有怪罪的意思,只太子明橫沒有見著謝慈音,心中有幾分失落。
謝慈音的父親謝鴻下了早朝,聽見下人來報說女兒身子不爽,連朝服都沒換就趕往謝慈音的照水院。
他趕到時,謝慈音的弟弟謝明韜和謝夫人正圍著她說話。謝慈音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呆愣。
謝鴻將官帽隨意放在外頭明間的圓桌上,然后大步往里間走去。跟著身邊伺候的謝三不好進內院,只得在外等候。
“音兒,這是怎么了?可有找了大夫來看。”他瞧著女兒哭腫的眼睛,心中大為心疼。
本已經停了哭泣的謝慈音,瞧見完好無損的父親,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瞧見她又哭,謝王氏越發惱火,將氣全朝下了朝的謝鴻發散“你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又將音兒惹哭了。”
謝鴻著急女兒,也不去理自己的夫人,只去安慰謝慈音。
“是否是不喜長安?那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回江寧去。”
“還是說府中下人惹你生氣了,你同爹爹說,爹爹將他們全部發賣了去。”
謝鴻滔滔不絕,謝明韜在旁邊聽著,一臉的無奈。“爹,姐姐只是做了噩夢,一時緩不過來。”
“今日,是何年月?”謝慈音哽咽出聲,三人齊齊望著她。
“文昌二十五年伏月。”頓了一會,謝明韜回她。
她靠在紫檀雕花的象牙床上,腦中迅速的回憶著過去。文昌二十五年伏月?他父親被認命為太傅,江寧到長安任職,才不過三日時間。
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
停止了哭泣,她緩和了一下,啞著聲音朝三人道:“我頭痛得緊,想睡一會。”
她不哭了,謝王氏心頭松快不少。聽見她說要休息,趕忙帶著謝鴻與謝明韜出去。
謝鴻不放心,一面被謝王氏推著,一面回頭去瞧謝慈音。擔憂道:“頭痛不是小事,還在該請大夫來看看。音兒,要不還是讓大夫來看看吧。”
謝慈音無力再回他,身子滑到了床榻上,靜靜梳理腦中凌亂的記憶。
“大夫請過了,只說是水土不服,晚上沒有休息好。開了幾副安神的藥劑,丫環已經煎了給音兒服下了,現在許是藥性發作了,想休息,你不要再多言打擾了她休息。”
見謝鴻不放心,謝王氏勸慰道。
聽見請了大夫服了藥,謝鴻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不用謝王氏推攘,自己就大步出了里屋。
謝慈音靠在床上,想著上一世的記憶。
她是江寧謝家的嫡長女,母親出身于瑯琊王氏,父親是謝家嫡長子。世家里,王氏一族隱退后,便是謝家為首。她作為謝家嫡女,自小就是受盡寵愛的。
此次父親進京任職也是為她自小與皇后養子如今的太子明橫的婚事做準備。
不出意外,她與明橫會在一年后完婚。
婚后,太子不知從何處聽來的讒言,說他母親葉昭容是死于皇后之手。更是將作為皇后親侄女的謝明卿視為仇敵,平日里對其冷嘲熱諷。
太子懦弱,聽信了讒言之后又不敢去質問皇后,只每天借酒消愁,然后時不時到謝明卿院子里去發發瘋。
若是這樣,那日子也就順著過了,反正她也不喜太子,談不上什么傷心。
后不知道怎么,明橫與謝家旁支聯系到一處。她父親謝鴻心腸太過良善,又不喜官場,多年來未有建樹,旁支早有不滿,一心想要越過謝鴻去。
眼瞧著謝鴻和謝皇后與太子離了心,旁支的世伯謝輝便趁虛而入,攛掇著明橫做了許多事。
后皇帝病危,一心想要廢太子改立三皇子明翼,謝輝就攛掇著明橫謀反。
顯然,如太子與謝輝那般的腦子如何能謀反成功。當日,謝橫便被廢了,太子府中的下人盡數斬首,謝慈音與明橫被囚禁在府中。
不久后,皇帝駕崩,新帝繼位,首先問罪的便是已被關了許久的謝家。可憐她謝氏其他族人,被兩個草包拖累,什么也不知道便被斬首了。
既然上天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那她便要為謝家,謀一條生路,當務之急,便是解除她與那草包太子的婚約。
腦中思路豁然貫通,她合上眼,吐了一口氣,真正的躺下去休息了。
進了院子,宋媽媽就聽見謝慈音的哭聲,急忙的進里屋去看。里屋大大小小站著數十個丫環婢女,紛紛瞧著床上抱著檀桑松墨二人大哭的謝慈音束手無策。
“這是怎么回事,姑娘這是怎么了?”宋媽媽看著眾人,提聲問道。
被人喚醒,謝慈音只覺頭痛,瞧見身邊熟悉的一切,她愣住,這是陰曹地府么?待遇真好,連以前住著的閨房都還她了。
“姑娘快起來,今日還要進宮去呢。”瞧見她呆呆看著明黃梨木彩繪雕花架子床,檀桑提醒道。
她順著聲音看去,從前跟著她的貼身丫環,正站在床旁。
忽見故人,謝慈音眼角落下一滴熱淚。沉沉道:“檀桑,是我拖累了你們。”
她撂下這么一句話,便傷心的哭了起來,將站著的檀桑嚇壞了,急忙去喚外間準備衣裳首飾的松墨。
辰時就快要到了,眼瞧著謝慈音的院子還沒動靜,謝王氏叫身邊的宋媽媽來瞧一瞧。
掐著的手變為撫摸,他抱著謝慈音,又哭又笑
“音兒啊,何其可悲。當年不可一世的謝氏,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亂臣賊子。”
謝慈音將他推開,眼眶微紅,想起自己謝氏一族無辜枉死的人,她朝著明橫嘶吼道:“若不是因為你,我謝氏何必遭此劫難。”
怎么會見到檀桑呢?哦,她忘了,檀桑也死了。那日謝家被問罪時,她將檀桑與另外一個貼身丫環松墨一起派了出去。出去后,二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見她還是不起身,呆呆望著自己,檀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這是怎么了。”
今日要進宮,眼瞧著謝慈音還叫不醒,她身邊的一等丫頭檀桑掀開輕紗床簾,去輕輕搖她。
“姑娘?姑娘?”
明橫瞧著她不屑的模樣,越發的惱怒起來。將手中的劍扔開,沖過去狠狠掐著她的下巴,面上越發猙獰。
“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謝家嫡女么?謝家已經完了!你去瞧瞧,你謝氏一門斬首的血,還在南市菜場門前淌著呢!哦,我忘了,你出不去。”
撿起地上的劍,她一劍抹了脖子。
“音兒!!!”偌大的正室,只彌留明橫的嘶吼。
明橫被她推倒在地,也不再去糾纏她。只朝她道:“音兒啊,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是因為我么?你,謝家還有我。都不過是父皇為他心愛的兒子布下的棋,叫我與明朗,謝家與許家,斗了大半輩子。”
是啊,她怪他又有什么意義呢,她謝氏一族的人已經回不來了。
荒廢的太子府,醉酒的明橫劍指著謝慈音。
他瘋瘋癲癲的朝著謝慈音道:“我的太子妃呀。我完了,謝家完了,我們都完了。”
謝慈音瞧著眼前披頭散發凌亂不堪的男人,滿眼的厭惡,她不屑道:“那殿下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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