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咳一聲,衛璟出聲道:“謝娘子。”
發現聲音不對,謝慈音猛的起身回頭;這一動作太大,她被帶得往后跌去,險些跌落下懸崖。
好在衛璟挨得近,一把將她撈回來。
靠在衛璟懷中時,她還心有余悸的拍著胸口道“好險好險。”
回過神來,見自己被個男子抱著,她猛得一驚又往后退了一步。衛璟無奈,又拉了她一把,提醒道:“娘子小心,后頭是懸崖。”
這一拉,謝慈音又靠進他懷里,輕咳一聲,謝慈音紅著臉低聲道:“你往后退幾步。”
他將手收回,往后退了一步,告罪道:“娘子恕罪,是在下冒犯了。”
知道冒犯就好!本是想發火的,見眼前人是衛璟,她又硬生生將這一肚子火壓了下去;開玩笑,她可不敢得罪未來的第一權臣。
面上由陰轉晴,她含笑道:“沒事,你也是為了救我。”雖然,我是因為被你嚇到的。
衛璟見她方才面色,以為自己免不了要被責罵一番,但見她現下又滿臉笑意,忍不住在心中感嘆道:“真真是明事理的娘子。”
“這懸崖峭壁,松下巖石多有不穩,還是該注意些。”他叮囑道。
謝慈音心中道:“真是熱心腸的好少年。”頓了頓,她疑惑看向衛璟,問道:“衛郎君怎么在這?”
衛璟總不能同她說自己陪著三皇子來找云貴妃吧;思索了一番,他給了個中肯的答案“在下,奉上司的命令,來給云貴妃送東西。”
真是拙劣的借口,要送東西,交到下頭的神殿里自然會有人拿上來,何故親自爬上來呢。
不對,這上首,住的不是國師么?
“什么?這兒是云貴妃的住所?”她驚呼出聲。
衛璟看向她,滿臉疑惑問道:“娘子不知道?那是上來找誰的。”
“我來尋…”一時不防,她差點將觀南二字脫口而出。
好在,總算是想到自己若是說來尋個道士的,恐怕是不妥。
“我來尋這一棵松的,聽人說過,它十分靈驗,就來瞧瞧。”
衛璟:“……”
好吧,她既不想說,那么自己也不必問。
“既是看見了這松,許了愿望我也就不留了,告辭。”她已經等了許久,還是不見觀南蹤影;想尋的人尋不到,留在這處也沒什么意思。
待她走后,衛璟站在原地,回想著他方才聽見的話。
“她說她不想嫁給太子。”
“衛璟,在想什么?”見他坐在方桌上出神,從屋中出來的明翼出聲問道。
回過神來,他淡淡道:“官場上的事。”
頓了頓衛璟問向他:“貴妃娘娘怎么樣?”
不問還好,一問明翼的臉上便愁云密布,慘淡無比。
“她還是不肯見我,我站在她門外,同她說了好一會子話。”
衛璟嘆息一聲,他其實不太懂得親情對于人的慰藉;概因母親為生他而不在了,父親又是個貪杯好色的,這十余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長大;也不知如何安慰明翼,他只勸慰道:“慢慢來。”
謝慈音都要到下首的三清殿了,才想起來,她方才說得話。
“那衛璟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呢?”
心下焦慮,到晚上用膳時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見她一副失了魂的樣子,檀桑關切問道:“姑娘,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沒有,只是近來天熱,不大有胃口。”她回道。
檀桑:“……”明明用早膳的時候,她還說這幾日的天氣好呢。
第二日,她實在是放心不下,去找了謝明韜,叫他幫自己打聽打聽衛璟的行程,最好能約見一下衛璟。
謝明韜看著自家長姐那迫不及待要見衛璟的模樣,狐疑道:“阿姊,你是不是瞧上他了?”
“胡說八道,我是有些事情要討教他。”謝慈音瞪他一眼,辯駁道。
謝明韜本就心大,素日里一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嘴臉,也懶得去深究自家的阿姊到底要干嘛,只朝著謝慈音搓搓手,暗示自己需要一點辦事的費用。
白了她一眼,謝慈音從自己荷包里掏出一張面值五百兩的銀票。
拿到錢,謝明韜十分高興,拍著胸脯子保證道:“慈音放心,哥哥定然將人給你約來。”
“沒大沒小!”謝慈音去拍他,訓斥道。
這頭,衛璟剛下了衙,便見在府衙門口等著的謝明韜。
見他出來,謝明韜大步走向前去,頗為熟絡的喊了聲“衛兄。”
眼見少年華金玉袍,眉眼風流,活脫脫一副紈绔子弟的嘴臉;衛璟好笑,自己何時與他這么熟了。
“謝郎君有事找我?”他問道。
謝明韜只比衛璟小了一歲,卻矮著衛璟一個頭,瞧模樣,他還覺著衛璟比自己生得好。
上下打量一番,他肯定道:“謝慈音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不知衛兄可有時間,與我共飲一杯。”謝明韜笑嘻嘻道。
衛璟:“……”
他那里有時間,即將調任,手上的事情多如牛毛。
頓了一會,他開口拒絕道:“怕是不去了,在下近日升遷,手頭的事情有些多。”
謝明韜哪里管得這些,一把摟上他的肩便道:“既如此,那更是要恭喜衛兄了。”
衛璟無語,心中誹謗道:“這要不是看在你父親是我的頂頭上司的面子上,我定要叫你看看什么是文武雙全。”
被他強行擄到輕音閣,衛璟興致缺缺還有些郁悶,一口又一口的飲著杯中的酒。
他是見過謝鴻的,謝鴻談笑儒雅,又頗有名家風骨;做事情有條不紊,做官清正廉潔,實在是官場的一塊好招牌;怎么養了個兒子,跟土匪一般…
人已經帶來了,也算沒白拿謝慈音的五百兩,謝明韜高高興興喝著酒,打發了身邊的小廝回去請謝慈音。
不多時,頭戴斗笠的謝慈音出現在輕音閣,跟著的還有王鈺。
這幾日見她乖巧,王銜倒也沒有向前兩日一樣拘著她,將她放出了那一方院子。
見了出來等著的謝明韜,謝慈音背過王鈺去,又給他塞了五百兩,湊近他耳邊道:“幫我將鈺兒帶走。”
謝明韜見又是五百兩,高興道:“包在我身上。”
“阿姊,前頭有個新來的異邦商人,賣的東西十分有趣,我帶你去逛一逛。”說著,他就上前去拉王鈺的衣袖,硬生生將人給拖走了。
侍奉王鈺的兩個小丫頭見狀,忙跟上去提醒謝明韜道:“郎君小力些,別傷了我們姑娘。”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了,獨留謝慈音主仆三人面面相覷。
“我們進去等他們。”說罷,謝慈音提裙走進輕音閣。
衛璟端坐于包間之內,越發覺得謝明韜胡鬧,將自己請來,又將自己丟在這里。
一壺酒飲盡,他起身準備要走,卻見有人打開房門走進來。
來人不是謝慈音,又是誰呢。
一時想不到她們姐弟兩要干嘛,衛璟又坐了回去。
謝慈音繞過房間內的花草屏風,又朝四周東張西望了一眼,才將頭上的斗笠取下。
她朝衛璟福禮,衛璟起身,回了她一禮。
“家弟忽然有事,恰逢我在周圍,便叫我來幫忙招待一下郎君。”謝慈音訕訕道,面上有幾分心虛。
好拙劣的借口,一個男子怎么會喚自己的姐姐來招待男客呢;這謝小娘子,真真是個不會說謊的人。
“無事,既然謝郎君有事,那么我就回府去了,也省的麻煩娘子。”
“不不不,不麻煩。”見他要走,謝慈音忙擺手道。
見她手忙腳亂的,衛璟噗嗤一笑,道:“娘子有話不妨直說。”
心思被人拆穿,謝慈音只覺羞憤難耐。
“昨日我在道觀內說了幾句胡話,郎君沒有聽到吧?”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心中忽然明朗,原來今日謝明韜這么折騰,是為著她來打聽自己有沒有聽見她說的那些話。
“昨日風大,我并未聽見姑娘說話,不知姑娘說了什么胡話,竟這么在意,還要大費周章的約我出來。”他裝傻道。
聽見他說沒有聽到,她心中一顆大石頭就此落下,打馬虎眼回道:“既是胡話,又怎能再說呢。”
衛璟含笑,瞧著面前表情變換飛速的小娘子。
她站了一會兒便道:“恐怕家弟暫時回不來了,若是衛郎君有事,可以先走。”
“無事,倒是還可以在坐坐。”見她問完就想叫自己走,衛璟決定逗她一逗。
“啊!”明明方才我才來,你就要走的,眼下怎么又不愿意了呢。
衛璟見她反應好笑,又想到素日里對她的傳聞;明明傳聞說得是這位謝家娘子性情溫雅,又機靈聰明,但他看著,怎么覺著有點傻呢。
“姑娘,里面有人么?你在同誰說話?”外頭的檀桑聽見她的輕呼,出聲問道。
遭了,打發了王鈺,還忘了她有兩個形影不離的丫頭呢。
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她面上一片無奈;這要是見衛璟從里面出去,今夜回府她還不得被謝夫人罰跪祠堂。
“娘子在怕什么?不是說替謝郎君來招待我的么?”見她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樣,衛璟含笑開口。
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可見人還是少撒謊的好。
“今日之事是我不對,還請郎君見諒。”她朝著衛璟福禮告罪,后又朝他商量道:“郎君可否待我先走后,再走?”
笑著點了點頭,衛璟打趣她道:“往后娘子若是要約我,大可親自來,我無有不應的。”
“呸,誰要約你。”她在心中誹謗,面上一片笑意,又福了個禮,轉身大步出了房門。
“姑娘,方才里頭是有人么?”見她出來,檀桑問道。
“沒有,是燈臺倒了,我被嚇著。”她隨意敷衍道。
奇怪,太奇怪了。謝慈音最近的行為,在檀桑眼里,可以稱之為詭異了。
“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她朝兩個小丫環道。
檀桑還在一個勁的隔著門窗朝里看,待回過頭來,才發現謝慈音早已走遠了。“姑娘!等等奴婢!”
不再觀望,她忙提裙去追謝慈音。
謝慈音聽見臨近的腳步聲,以為是觀南來了,便委屈開口道:“你來啦。昨日里父親又同我說了婚事,我不想嫁給太子,可又不能與父親明說,這樣會叫他為難的……”
她一股腦的說著,全然沒發現來人不是觀南。
“今日好累呀!檀桑,扶我回去歇息吧。”將搖晃的秋千停下,她疲倦道。
睡吧,如今的日子,多過一天都算是上天眷顧。
午間無事,衛璟跟著明三皇子偷偷來了趟眾生觀,恰巧遇上了來尋觀南的謝慈音。
謝慈音背對著他,先前隔得遠看不清楚,待走近幾步后衛璟認出了她頭發上帶著的紅寶石石榴花雙釵。
心中疑惑“她來這做什么?”
又見她坐著的地方實在危險,衛璟忍不住上前去提醒她。
這就是家人,是血濃于水的親情。
照水院的秋千上,謝慈音在上面輕輕蕩著,心中有千百句話要講,卻無人能聽。
檀桑守在身邊,默默打量著謝慈音。
她坐在那棵老松下,雙腳懸空于懸崖之下,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
衛璟本是在那等明翼的,朝著老松下隨意一看,就看見了坐在那兒的謝慈音。
她這話很奇怪,叫檀桑一時摸不著頭腦。“怎么會回不去呢,若是車馬快些,月余就能過到了。”
回不去的不是江寧,是那個江寧的謝慈音;她的尊貴與傲氣早已經被上一世磨得干凈,她不再是不知世事,受盡寵愛的謝家嫡女,而是個小心翼翼,怕東怕西的小女子。
這點道理,他懂,謝夫人懂,就連謝慈音也懂;所以他們互相理解相互體諒,在知道對方的難處后,都選擇默默去接受屬于自己的命運。
所以謝夫人明明不喜歡皇室,卻也能答應太子與謝慈音的婚事;謝慈音上輩子明明不喜歡太子,卻也選擇毫不猶豫的嫁給他。
忽然的,她很想江寧;想念在江寧池里游船戲水,想念那個意氣風發的謝家姑娘。
“姑娘,你若是在這不開心,我們就回江寧去吧。”她溫聲朝秋千上的謝慈音道。
謝慈音搖搖頭,悵然道:“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她發現,自那日做噩夢痛哭以后,謝慈音很少真正的笑過;她記得,她家姑娘在江寧時,明明是自信開朗,高貴傲氣的。
或許是長安的風太大,將人的棱角都吹刮平了。
謝鴻坐在一旁,聽著謝夫人感慨,心中思緒萬千卻默不作聲。
這世上,能恣意妄為之人,要么就是孤身一人了無牽掛,要么就是冷血無情,沒有心的人。
他上有謝家,下有妻女,這輩子也不可能說是恣意妄為;富貴榮華是體面,但同時也是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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