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落了雨夾雪,今日一早,祐海的天便晴了。
周羨坐在窗邊,將手放在琴上,輕輕地撥了一個音。
“這個位置怎么樣,光可是正好落在我的臉上”
常康撓了撓頭,“公子,不過是仵作,又不是相看小娘子”
周羨輕哼了一聲,張嘴剛要說話,卻是聽見了腳步聲,立馬微笑著撫起琴來,好一曲高山流水覓知音。
常康嘴角抽了抽,聽著耳邊的敲門聲,將門拉了開來,他驚訝的看著來人,“池仵作,清早到訪,可是尋我家公子有事公子正在撫琴,還請勞煩稍候,我同公子稟告一聲。”
池時點了點頭,統共這么間屋子,只要耳朵不聾的,都能聽到敲門聲,還需要通傳
她想著,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提著的小木桶,若有所思起來。
“公子,池仵作求見。”常康說著,對著周羨行了個禮,恭敬的站到了一旁。
琴音并未停,周羨眉眼輕抬,“讓他進來罷”
常康拱了拱手,轉身去門口請池時,卻見她早已經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我的耳朵是好的,能聽見。”
周羨的手一抖,險些彈錯一個音。
“咦,原來這副畫,叫你買了去。”池時抬手指了指墻上掛著的畫,罕見的露出了幾分表情。
周羨微笑更濃,他站起身來,“原來池仵作還能看懂畫,周某還以為,池仵作,只能看得懂尸體呢”
池時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看不懂。不過,這幅畫我見過,是我七歲那年,我阿娘收的,掛在鋪子里,一直賣不出去。
昨兒個她高興的開了壇米酒,說是有個過路的冤大頭,高價得了去。”
周羨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氣,他不氣
池時今日是來同他道歉的,光憑這一點,他便高了一頭。
這畫他的確買得價高了些,但是整個祐海縣城里的東西,都叫他看遍了,也就這個,勉強入得了他的眼。這祐海的客棧簡陋,他總不能在池時這里,落了臉面。
“倒不是我買的,興許是客棧的東家眼光好”
池時皺了皺眉頭,狐疑的看了周羨一眼,“我阿娘作甚要從她的鋪子里買畫,然后掛在她的客棧里”
周羨一梗。
絕了啊池時他娘是什么土財主這祐海就沒有第二個做買賣的有錢人了嗎
他想著,話鋒一轉,笑道,“池仵作一大清早過來尋某,可是有要事”
池時被他這么一提醒,想了起來,將那小木桶遞給了他,“陸錦說了,雖然你擋了我釘子的去路。但到底釘子兇狠,你的屁股太弱,受了傷。算是我的不是。”
“于情于理,我應該來給你送傷藥才對。咱們習武之人,跌打損傷的藥,那是不缺的。我便給你準備了別的藥。”
周羨心中頓時舒坦了幾分,雖然池時說話陰陽怪氣的,但他到底道歉了。
他高昂著頭,接過了池時手中的小木桶,笑道,“一點小傷,不足掛齒,怎能怪得了池仵作是周某莽撞了。”
池時認真的點了點頭,指了指那個小木桶,“這是一個土方子,同你頗為對癥。以前我外祖家中,有個婆子,便是同你一樣,嘴巴有些合不攏。”
“明明不想笑,也得不停的笑,十分可憐。這桶是新鮮的鱔魚,我今日早上,才去集市買的,新鮮得很。你殺了之后,將那血抹在自己的臉上。”
“很快就會痊愈了。到時候,釘子釘了屁股,你也不用笑了。”
那桶中的鱔魚,像是聽懂了池時的話一般,一個個的都翻騰了起來,打著水桶啪啪作響。
“哈哈”站在門口的常康,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一笑完,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蛋了,來了祐海之后,他已經膽大包天的嘲笑他們家公子兩回了
別看他家公子在京師,那是出了名的溫柔君子,可背地里,卻是記仇得很
池時同情的拍了拍已經石化的周羨,“鱔魚肉還可以炒著吃,祐海遍地都是紫蘇。我瞧著你這病情嚴重,買了滿滿一桶,不用擔心血會少了。”
她說著,拱了拱手,“事情已了,池時便先走一步了。”
她說著,也不等周羨說話,大搖大擺的朝著門口走去,看到站在門口的常康,還禮貌的點了點頭。
待他下了樓了,周羨這才回過神來,他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池時昨兒個我就不該心軟,就該套了麻袋,將他暴揍一頓,方才解恨”
一旁的常康,艱難的忍住了笑意,“公子,麻姑已經死了,這祐海沒有什么可待的了,咱們不如早些啟程。省得又同這里一樣,撲了個空。”
周羨低著頭,看著那手中的木桶,沉默了許久。
直到常康都發怵了,他方才抬起頭來,又恢復了往日微笑的溫柔模樣,“罷了,我同永州的一個小仵作,置什么氣。”
“走罷,正事要緊。”
下了小樓的池時,看著在客棧門口同人說話的陸錦,“禮已經送了,周羨很高興,應該不會記恨我了。今日我要去送池冕,他不去零陵,要去岳州了。”
陸錦頗為驚訝。
池家乃是仵作世家,“池仵作”幾乎包圓了永州以及附近州縣的仵作一職。那岳州也不是沒有人去,只不過昨兒個,池冕都還說要去零陵的。
“怎么要去岳州了”
“被人搶了。哦,我阿娘叫我問你,覺得我裳姐姐如何”
池裳到了說親的年紀,姚氏是嫡母,正在替她相看人家,身邊有那人品貴重的,都恨不得打聽一二。
陸錦搖了搖頭,“阿時你知道我的,我沒有這個心思。”
池時也不勉強,“哦”了一聲,同陸錦一塊兒,朝著池家行去。
這一路上,都是同他們打招呼的鄉親們,“九爺,陸捕頭九爺,陸捕頭。”
池家的宅院不小,在那威武大門前,掛著一張匾額,上面寫著“一品仵作”四個大字,每一個過路的人瞧見了,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唏噓一下池家先祖的榮光。
這可是御筆親書,整個永州都獨一份的榮耀。
“我便不進去了,縣衙若是有事,我叫人來喚你。你替我同你阿爹阿娘問安,就說陸錦問他們好,旁的便不用多了。”
池時乖巧地“哦”了一聲,陸錦這個人,跟管家婆似的,總是事無巨細得叨叨。
他擺了擺手,毫不猶豫的邁進了池府的大門。
還沒有走上幾步,就瞧見一個黑影,朝著她猛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