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劉表的授命,沒有蒯良的輔佐,就算徐州有劉琦,光憑劉琦一人,他也坐不穩荊州。這個時代,不是說你強就有理,你是劉表的兒子就有資格一定坐荊州的,劉表的兒子多的是呢,憑什么就是你?!
一則要父命以授,二則要輔臣,這個輔臣就得拎得清,而且要深有謀略,識大體,才能幫著劉琦,把荊州這個亂鍋燉的地方給收拾齊整。
荊州這地方,說實話,沒有一個小管仲之才的人,是做不到的。而劉琦的資質儼然也做不到!
只光靠劉琦,與徐州兵力硬來,這恐怕也極為難定。
所以,蒯良很重要,很重要!
一個謀臣,能抵得上十萬大軍啊。
“此時入主荊州,兵力不足,蔡瑁又不合作……”幕賓道:“死局。”
陳登來回的走,道:“此事還是在蒯良身上!”
幕賓略有點明白了,道:“大人的意思是,倘若劉表死,荊州變,讓蒯良佐劉琦回荊州去!”
“如此,便可節約很多兵力。謀臣謀劃,可敵千軍萬馬,”陳登道。
幕賓沉默了一下,道:“只恐風險巨大。倘若蒯良之心依舊在劉氏,待劉琦坐穩荊州,以他之才,足以借勢平衡,而讓荊州不能為我所立。如果是如此,此前一切,又算什么呢?!”
還是白給了!
陳登道:“我信陳宮與賈詡,只恐也有此意。”
陳登停了下來,尋了一下他爹陳珪寄來的信件,遞給他看。幕賓忙看過了,陳珪說的隱諱,恐怕是有此意。
就算這可能是無奈之策,但也是有可行性的。
畢竟現在的徐州,真的沒有太大的兵力去全力收服荊州。而荊州這個地方,一點點兵力是不夠的,想要徹底的將此納入徐州版圖以內,現在根本做不到。
可是政治手腕這個事情,未必就非得像動物劃定區域那種野蠻執行,比如老虎的領地,每天都要去巡示一番,然后撒點尿,以示這里是老子的地盤,其它野獸勿犯!
政治更圓滑,要的是臣服,而不是親自如野獸一樣巡示。古今帝王,除了始皇帝,也沒哪個皇帝有那個閑心逸志,能把江山的每一寸土地都給踏遍了。漢朝的帝王更是如此。
能幾代平穩的垂拱而治,憑借的是手腕。剛柔并濟的政治手腕!
幕賓道:“臣以為此事,當在劉琦。只不知大人,有幾分把握?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此時劉琦尚年少,又寄人籬下,自然愿意俯首稱臣,可若是他大權在握,身有良人佐治,其心變大呢?而荊州如此特殊,倘若他想,他敢,他有能力就可以依舊保存荊州,甚至保持幾邊不得犯。如他父親一般,至少能鼎立幾十年!”
畢竟,誰想受制于人呢?!
陳登笑了一下,道:“人心之事,怎么敢賭,怎么能賭?!”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信,豈不是更不能伸張成事?!而白白浪費謀略不能出袖,眼睜睜的看著天下割裂,而只能坐視袖手旁觀?!”陳登道:“天下之事,何嘗不是一場豪賭呢?!風險之事,是所有爭雄者都在擔的事。”
幕賓吸了一口氣,拜服,道:“竟是我謬了!”
他笑了一下,道:“大人所言甚是,便是有險,那時時移事易,還是能再解決。凡事,絕沒有一勞永逸。”
陳登道:“最主要的,是登對她有信心。”
女公子嗎?!
陳登還是第一次這樣提她,其實見了她別扭,與她通信也別扭,可是,心里,恐怕早已服了她。
陳登道:“當初袁術尚在,曹操東征誓在必得,主公處境猶如強弩之末,陳宮那時便能借得劉備與袁術之力共抗曹操,也未必能得成,都要被曹操之謀一一瓦解,合縱之行,自古以來都不能成。而她在那種處境之中,僅憑己之力,力挽狂瀾,擊退曹操,吞并袁術,廣括疆土,這些,都不是我最驚訝的,估且只算是領兵有方,可是更讓登驚訝的在于,她有更高的格局……”
“登那時不服他們父女,她卻收服我父,登也唯有所用,更收服司馬懿,將之甚至放到呂布身邊,”陳登起了身,道:“難道她就不擔心登與司馬懿有異心嗎?!當然也是有的,可她總能將這些擔心放在后面,將用人的格局放在擔憂前面……對袁耀如是,對劉琦更如是……”
“敢問,若登放孫策進廣陵,司馬懿坑殺呂布投降曹操或袁紹,袁耀謀叛,而劉琦終得與荊州謀自立也……四面皆火,她能否補救……”陳登道:“雄主在上,臣不敢反也。”
幕賓聽了怔然,也是恍然大悟。
“她所要的并非忠臣,至少不必全是忠臣,她要聰明人為她所用,所以用登,她要用大才,所以司馬懿也無忠心,她照樣敢用,所恃者為何!?”陳登道:“在于雄者用人,不在人心,在于用人治人是也。”
制度嗎?!
“她敢用,就能控制風險,”陳登道:“用制度來約束,而不會變成人心之間的猜忌。疑則生怨,信則共舉。她敢賭,在于她要贏,更能約束。”
陳登似乎笑了一下,道:“登在此,我父卻為徐州副相,劉琦必往荊州,他的恩師水鏡卻在徐州,德識天下,他如何背反?!而袁耀,與她有義名,又是水鏡學生,更不必提。最重要的是司馬懿,有陳宮和賈詡在。他懼于呂嫻之威,便有賊心,也絕不敢!”
幕賓這么一說,還真反應了過來。
集四方之力于一,看她用人,的確大膽,可是,誰都看出來了,真正可靠的核心,都是她真正信得過的人!
也就是說,她擔得起四方背叛的風險,也得通過核心制得住!
她有這個實力與能力!
而只要她有這個絕對的威懾,便是如司馬懿等有賊心,又怎么敢妄動呢?!
若說四方合力去擊她!?又怎么可能。
合縱之所以失敗,歷來所有的合縱都以失敗告終,都是因為人心合一,比任何條件都難!
也就說,那些許愿所謂只要我們一心,就能如何如何的句子,只是美好的暢想。因為要具備這個先提條件,比要做成的事更難。
周能成事,不在于諸侯與周合兵,而在于,周之勢,已如火中天,而所有諸侯都已算不上是合力,不過是算錦上添花。那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合縱而能擊倒她的可能性,難如登天。
呂嫻之勢已成啊。
“人心不能治人,人心更不能制人。”陳登道:“若以為只憑君臣之義,兄弟之義,以及受過恩惠能必有回報這一種來看她的手腕,就小看她了。我不敢斷定劉琦必不敢反,但料定他,若是與呂嫻反目,只會孤立無援。背叛恩人,反噬徐州能是什么下場,恐怕劉琦能想得到!除非他去投靠別的諸侯……可是哪個諸侯能比徐州更勢大,能比她更能讓人信任!?孫策?劉備?!此二人雖有義名,然而在利益面前,又怎么會憑白助荊州?!他們要的前提是要荊州,劉琦還得低頭……而此二者與劉表宿怨已久。不選恩人,反依附宿敵而要擔不能被容的風險。如你是蒯良,會如此?!蒯子柔,絕非只是看短利,不看長久之人。徐州要的不是他的忠誠,要的是是臣服……”
“大人一言,茅塞頓開。”幕賓坦然道:“是我糾結于短期之術中,而忘了長久之勢也!只要徐州發展一直壯大,呂嫻威懾力仍存,荊州便不能反。”
“然也,不在于敢不敢,而在于能不能!”陳登道:“術雖重要,卻依舊要看勢,大勢。昔趙秦戰,趙每多勝,秦每多敗,然而趙終不能最終勝秦,何也?!在于秦之勢,壯大也。如同狗與虎斗,狗吠狂,有聲勢,雖先勝多矣,然最終體力不足,只能落入虎口。”
陳登是真的很佩服呂嫻的,她一直最重視的不是急速的蠶食疆土而不固本。她反而最重固本,然后反過來,慢慢的順勢利導去侵吞更多的土地。謀劃更長久的布置。
陳登是真的服她。
這種服氣,未必就沒有私人上的不滿和詆毀,還有以往舊怨的郁悶。可是,一個人之所以分裂,在于,大與小能分得清。
他這種心理,是很正常的。如同在一個公司里,有兩個領導,一個呢,義薄云天,與誰關系都好,與他來往,那真是爽利,工作也非常勤奮。另一個呢,卻不怎么愛理人,只知道定下公司方向,甚至可能沒事都懶得來公司,可能還會有些做不好會被嚴苛罵的風險。
在這兩個領導爭之時,都不扣員工薪水的前提下,你選哪一個。
有選第一個的。也有選第二個的。但最終過上十年,二十年,那跡遇,已經完全的定下了。再回頭去看時,領導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私人關系嗎!?是公司的內部管理和方向制定啊……
一個在萎縮市場份額,一個在無形之中擴大增融。
水漲船才高!
對謀臣與將來說,也是如此。無論你服不服后者,但是只有后者,才能讓你有更大的辦公室和市場去長袖擅舞,而前者可能在競爭之中,公司都注銷了,便是你再有才能,也只能黯然而嘆無有用武之地……
對陳登來說,他贊揚前者,最終跟隨后者。
所以呂嫻是真的很費心的在經營徐州這個真正的腹地。不然她將賈詡當寶貝一樣的留在徐州不叫隨軍是為什么?!
這個人深得她的信任,而且才能在陳宮之上。倘若前線兵敗,倘若四方皆反,她只是縮回來,防守住徐州,再伺機起來,還可以再重來。
所以,她的心中不只是一味擴張,她看事行事的。爭的時候要爭,勢不對了,她就縮唄。
只要手中有陳宮,有賈詡,有暗影,有他們父女在徐州經營的一切。怕個鳥。
想要天下,急可急不來的事情。
所以她費心農耕,改制科舉,吸引人才,吸引流民,安置人口,提高畝產,為的就是人口。而人口就是大資源!
他們父女威望在徐州和淮南已如日中天,她便是有朝一日敗了回去,那里的臣民,誓死都會捍衛他們。
如孟嘗君義于薛地。薛地臣民,以義報之!
所以陳宮她就留在徐州,弄內務,賈詡弄外務。根基已成,雖敗也無憂!
更可貴的在于,陳登與司馬懿可能真的少了忠誠,也有偏見和怨恨,然而這遠不能阻擋他們心里對她的欣賞,還有敬畏。
她若在。誰沒事就叛反?!
以前呂布常被人叛,將與臣總是三心兩意的叛他,并非他實力不足,而在于,他這個人,真的很難讓人敬畏。也就是猛虎的震懾力遠遠不夠。可以智取,都不費力。
可是,誰想智取她呢,不可能做得到。哄她比哄一萬個呂布都難。
戰略眼光,就是天生的。有人就是生而有之。有些人,學習五車之書,也未能看得見這個東西。
看她自己身邊放的人,是最人品過硬的臧霸和趙云,而司馬懿在呂布身邊。
她很清楚,只要她無恙,呂布才無恙,因為司馬懿不敢動。
可若是反過來就未必了,假如趙云和臧霸在呂布身邊,而司馬懿在她身邊。他要是在背后坑她,尤其還是戰場上,她若有事,呂布將再強,最終還是要覆滅!
這位女公子,用人極度冷酷而清醒!
她在前線,是直奔著袁紹和曹操的咽喉去的。此番意志,必有所取!她當然也是有冒險的,呂布也在冒險。
她是一個能以身入險境,入別人境地的狠角。
所以陳登不擔心劉琦會叛,而有點擔心蒯良。
他坐下寫信給蒯良,又寫信到徐州去與司馬徽,陳宮等人。
意思是要蒯良一定要到徐州去一趟。
讓他看一看徐州這塊腹地,有多么緊固和威懾,將來在荊州時,會憶起徐州一切,而不會再有二心。
也不能再有二心。
信剛發出。
城墻上已有將來報,道:“斥侯歸,江上有動靜!約有千余船只調動,恐會渡江!”
幕賓吸了一口氣,孫策的動作可真快啊,“未來幾日天氣如何,風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