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是曹性的弓弩營的精銳,送了新式兵器來試手……”身后有戰將氣喘吁吁的打聽了,過來道。
“曹性?!他不是在彭城嗎?!”馬騰也知此人之名。蓋因其神射之名,雖武藝一般,然而一雙長臂,仿佛天生的射手,自上次曹呂之戰后,很聞名!所謂神射,在于準頭。箭無虛發。才堪為神射。而力氣再大,射的不準,哪怕再有震憾力,也不能稱為神箭手的。
而用遠箭殺人,力道未必是最重要的,因為借助俯沖的加速度,便只是輕輕余力,也能殺人。曹性不同于一般的神射手,他的箭,極準!但很少見他臨陣殺敵,因有短板也。臨陣之將中,他并不出彩,與其它臨陣的神力相比,他是遜色的。
“但這些所訓練出來的弓弩手,卻是他營中出來的!”戰將道。
馬騰咬了下牙,他明白了,之前這些人是隱于大軍之中,司馬懿都沒叫他們顯擺和露面。
這時候,才驚覺,原來虎威軍中藏著不少的精銳。
馬騰心緒微微撥動,不能平靜。為什么不能平靜?!因為攻城之戰,守城之戰,是他馬騰并不怎么擅長的。小戰還成,野戰也成。然而這種大規模的守城之戰,是他未曾經歷過的,是他沒有見過的,也不曾有這樣的經驗,更不擅長。
為何邊疆軍隊和邊民都對中原有著向往,也有著畏懼,正在于此!中原的氣候條件是高原和草原人民想都不敢想的好地方,他們不想要這個地方嗎?!那些被發配到邊疆的人民,難道不想要回到中原嗎?!有些人是天生的草原原住民,高原人,也許沒有遭災的時候,牛羊能吃得飽,還不至于非要往中原鉆。只有在遭了冰災或雪災的時候,他們便會拼了命的想要來中原。而一些只是犯了罪被發配到各疆去,他們本就是中原人,在溫暖如春的好地方生活過,乍然到了苦寒之地,做夢都想要回到中原去。
犯了罪的人,除非逃回去,或是被召回去,否則終生都不可能再回來。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個方法,就是打回去!
所以中原才需要設各番各鎮各關,而如馬騰這樣的邊關戰將,其實就是中原的皇帝下在這四疆邊緣的棋子。助著帝王鎮守這里,中原會給點好處,能喂飽他們的同時,卻也絕不會再將他們喂的太飽而威脅到中原的統治。而苦寒之地,限于自然條件在這里擺著,無論是氣候還是人口,或是交通,發展都極難。并不能完全的成就真正的文明。所以他們一直依附于中原的文明,攻擊過,抗爭過,也曾獨立過,最終融合……他們就是做不到真正的完全無干。
不是沒有打過中原,可是從來沒有成功過!中原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戰術,戰略,戰爭,把他們擊潰,讓他們既眼饞,也畏懼!
堅固的城池,重兵的各關各鎮,各式各樣的兵器,冷酷的軍隊,更嚴苛的統治,讓邊關既使有人想反,也難以沖擊中原的統治!
哪怕馬騰未曾反過,面對中原的繁榮,他不是不動心的,可是動心的同時,他卻知道,中原的人才不容小覷,他們只能既眼紅,又無奈的看著這些中原人過著奢侈又溫暖的生活,而又對他們進行著最令人畏懼的威脅!
而這種感受,終其一生之時,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這樣直觀過!
這種直面臨眼前的沖擊,讓他第一次知道,司馬懿哪怕看著沒有殺傷力,像個文弱的士子,然而,他擁著最冷酷的政治能力,包括軍事能力。
這樣的正統的戰事規模,在西涼是見不著的。西涼除了少數的軍鎮據點守城以外,幾乎沒有大的城池,像如此巍峨的城池,是沒有的!
這座城,這座鄴城,它的存在,它的屹立,不止是為了美觀,也不是為巍峨而巍峨,它最初存在的目的,最基本的目的是為了防御攻打,這才是它真正的含義!
哪怕它平時看上去美輪美奐,令人欽羨的繁榮,它最終的意義也在于攻防。就像一種猛獸,睡著了的時候,是顯得那些脾氣溫和,而當它睜開眼睛,露出獠牙的時候,你才知道,它是多令人畏懼。
馬騰扶著這城墻,看著城下密密麻麻的人數,心情極度的復雜。他向來不算是個能掩飾住臉皮的人,便是此時也有些真心的想有抽搐臉皮!
他心內哪怕對司馬懿和呂布再輕哂,卻也知道,他哪怕心里混合著再多的不服,也是有著畏懼的。而此時,只是揭開了面紗,讓他看的更直觀而已……
“司馬懿自從跟了溫侯,還未曾經歷過真正的大戰,一路從徐州而來,從不曾指揮過如此大規模的作戰,這一次,就讓我們看看他有多少本事……”馬騰道:“是真正的指點江山,還是根本毫無才能……”
心腹謀士嘆了一聲,有些話說出來太殘酷,他都不忍心說。
因為,只要司馬懿有這個指點江山的才能,他就能,也有這個本事足以令呂布問鼎天下,而這樣的人,是稀有的,是稀缺的。有別的諸侯處,又有幾人有這樣的能力呢?!
天下之大,人才之廣,而真正有這樣本事的人,一雙手數得過來!
至少這樣的高度,這個層次,是西涼永遠也達不到的,也不可能瞻仰到的。
不管司馬懿有沒有這個駕馭如此大戰的能力,呂布都是有這樣能力的,而馬騰永遠也沒有!
所以,臣服,也許一開始是無奈,不甘心,可是,真正見到了畏懼,能真的臣服,也未見得是壞事!
“這一戰,主公且看便是了!”心腹謀士道:“只恐如此規模的戰事,我等便是欲助也幫不上忙!”
馬騰緊緊的抿唇不語。拳頭卻握了起來。說不清心里到底是復雜,還是激動,或者是混合著太多的不甘。
野戰都是不入流的戰事,而在中原,攻城之戰才是主流。因為得中原者得天下。只有能主導主流戰事的能力,才有問鼎天下的能力。
在這一點,馬騰輸的何止是一個層次?!
他沒有司馬懿,也不可能有司馬懿!
無論司馬懿有沒有他恐懼的駕馭的能力,至少呂布有擁有多智得的本事,可是他馬騰不能!
西涼太窮苦了,想要發展,根本沒有根基。
貧乏的土地上,不可能叫這樣的國士依附!
真太虐心!
馬騰心肝脾肺腎都疼!
看清楚了嗎?!這種對峙,才是差距!以前馬騰不服,也知道有差距,但從來沒有直面過真正的差距!
過萬人的攻守戰,攻城之戰,守御之戰!
至少也要有這樣的駕馭能力,才能有問鼎天下的開始,不是嗎?!
馬騰閉上了眼睛,苦笑一聲,在這一瞬間,那些不合時宜,不敢聲張的野心,突然間煙消云散了……在這一刻,雖不想承認,他卻也認清了自己。哪怕他馬騰在西涼再牛,所轄兵也能攻戰一州的城池,不在話下,可是天下……不是他憑這些本事就能夠得到的。得到一城,和得到天下,是天與地的區別……
看看,鮮明到殘忍。
所以邊疆之將,永遠都只能是邊疆之將。他們雖強,強到可以自負,然而,想要問中原要些什么,若是認不清差距,就得被中原的各諸侯教做人!
認命嗎!?服氣嗎?!不得不認,不得不服!
“……我總算明白,為何中原那么喜歡建城……”馬騰道:“……外族人只以為中原人好奢侈,喜歡建城而據守,不理解這是為什么……”
其實不是,他們喜歡建城,然后守在這里,誰敢來犯城,他們就教誰做人。
哪怕中原內部有時候也斗的恨不得你死我活,然而,從不曾讓真正的外人摻進來過!
說奢侈,是有吧,至少比起這關外的茹毛飲血的外族人相比,這中原的貴族過的日子簡直就是如神仙一樣。所以他們是文明人,而斥這些外族人一律為蠻人,竟是連野人也比不上。野人就是野民,至少野人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人,只是不識字不識禮罷了,這是階層的差距。但是蠻人,就是鄙夷的,連人都不算的,處于人與獸之間的存在……
而若說完全奢侈,也不能夠!
因為他們內部也爭戰不休,資源只這么點,誰都想要這么寶貴的地方,有時候分配的各方不服,就會打的你死我活,哪怕為了這奢侈,而賭上性命的爭,這種爭奪,超越了一點田地,食物的爭奪,到最后變成榮耀之爭,他們爭殺起來,外族人的那點野蠻式的殘殺還真比不上。
說他們奢侈可以,說好戰也可以,但若說中原人都是小矮子,沒啥用,那真不能!若真沒用,誰能守得住這么寶貴的地方!
他們只是更有智慧,用刀槍來守,落于下乘,用腦子來守,是關外的外族人永遠也沖破不了的地方!
想清楚了這一點,馬騰心里什么想法也飛灰煙滅了。中原的富貴人人眼饞,他也是。然而,早日認清差距,就好受得多。
至少可以多舍點臉皮,向中原多要點資源,但是想要來爭食上一口,還是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
心腹謀士道:“……這一次,只要司馬懿展現了他的真正實力,主公,西涼……”
“那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馬騰恢復了正常,道:“我去見見司馬懿!”
說罷便匆匆的下了城墻,往司馬懿所在的帳篷走去。
而此時司馬懿已然下令,城中防守已準備好,只要袁熙攻城,就立即反擊!
現在兩方都已經將裝備準備妥當,只差一點點火的火星,就能爆發一場大戰!
城墻的好處,是勿庸置疑的!哪怕袁熙裝備再好,他們也是處于劣勢的。所以守城之事,司馬懿根本無需擔心!
倒是他的幾個副手著急,道:“倘袁熙執而不去,恐怕不是一戰可免啊!”
見司馬懿不著急,他們也只能沉下心來。
有戰將進來道:“軍師,許攸去尋主公了!”
司馬懿微微瞇了瞇眼睛,道:“他倒是無所不用其極。是不是勸主公出城與袁熙交手?!”
戰將氣死了,一說到許攸,便來火,道:“他憑著巧舌,在主公面前煽風點火,主公好什么,他便勸什么,酒色,美人全上了一遍,現在在主公面前拱火,主公現在不心動,萬一被他說動了,難保不會出城去與袁熙對陣而戰!我軍有城池為守,何必與他臨陣對戰,這許攸是想壞了軍師的大謀……”
司馬懿道:“張楊可在?!”
“并在一席,”戰將一愣,道:“張將軍與許攸也走的略近!”
“如此倒不必擔心!”司馬懿笑道:“張楊看著糊涂,卻是個內心精細的人,許攸嘴再能哄,哪里能比得上張楊能哄人?!他必勸主公不動。”
戰將道:“軍師!許攸此賊,可能殺?!末將等實不能忍之,欲殺之而后快!”
司馬懿道:“他是有功之人,若汝等殺之,傳于天下,天下何人敢附于主公?!為一賊人而壞大事,不可!”
戰將忍著氣,只能作罷,那臉色陰沉沉的道:“既是如此,末將等盯著他便是了。”
其實哪里是怕許攸能做什么壞事,怕的是呂布腦子一熱真被他給說動了要出城去戰!
戰將出去了。
左右謀士道:“軍師莫非早安排好了許攸的去處?!”
司馬懿道:“曹操能送禰衡去荊州死,我軍又如何不能送許攸到曹營死呢?!”
左右謀士不禁一笑,道:“妙,妙,借刀殺人,妙計也。至于到時曹操殺不殺,便是他的事了!”
曹操若不殺,只怕也難以忍此人,又沒了利用價值,估計也難忍。若是殺了,只怕也惡心的慌,這不是幫了呂營除了小人嗎?!到時候,這曹賊怕是得要踢皮球一樣的把許攸踢走,踢回來算他不夠精,踢到別處也沒甚,但萬一踢回袁氏手中,那才真的是借刀又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