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泡在水里輕輕揉搓的手一頓,沒有抬頭,冷淡的說道:“陛下這是嫌奴才洗不干凈?”
他故意咬重“奴才”二字,既心痛又有些自暴自棄,因為劇變之前,他總是自稱的“我”,這是他曾經的陛下,那個謙仁有禮,心懷天下的鳳瑾給予他的榮耀。
鳳瑾似乎聽到玻璃心碎了的聲音,整個人愣了愣,不由得思索起是自己表達有問題呢,還是他理解有問題。
謝玄不動聲色的抬了下眸子,見身側人黛眉輕蹙,鳳目微瞇,難辨喜怒,他一丁點兒的奢望都沒有了。
重新打了兩桶清水,將床單被套放進去,更加小心仔細的洗了起來。
鳳瑾余光瞥見他嘴角有抹一閃而逝的嘲弄,腦子都亂了,她的話有那么值得嘲諷么?
鳳瑾不再說話,就近拉了把椅子坐到謝玄身旁,雙腳踩在天井邊沿,雙肘放在膝蓋上撐著下頜,就那么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那家伙洗得很認真,洗得很小心,放在東華錦上的力道比對待云彩還要輕柔,每揉一下都會在清水里蕩一蕩。
鳳瑾從中讀出了“柔情”,心思陡轉,忍不住懷疑他將被套當做了情人。
月亮已經升至中天,深秋霧氣升騰,給它籠了層朦朦朧朧的白紗,夜色很靜謐,寂靜的院子里偶爾能聽見打水的聲音。
鳳瑾有些昏昏欲睡,這家伙洗了好久了,竟一點兒停下來的意圖都沒有,她還從他細致敬業的動作里讀出了虔誠。
哦,莫非他喜歡洗被套?
難怪呢,不讓他洗還不開心。
鳳瑾努力抬了抬眼皮,呵欠連天的問道:“謝玄,你是不是很喜歡洗被套?”
謝玄的動作微微一滯,在水里泡得發白的手青筋凸起,有些隱忍的顫抖。
鳳瑾睡眼朦朧,腦子也因為濃重的睡意停止了轉動,見他雙手抖動,認為是被戳破了心思不好意思,連忙敷衍的笑道:
“沒什么,沒什么,你洗,你繼續洗。”
氣氛一時沉悶起來。
躲在暗處的暗衛們又開始用各種手勢和表情交談:
陛下果然是在罰統領大人洗東西!
看樣子還會讓他洗很多東西!
白日里折磨也就罷了,晚上還要人家洗東西!
不準人睡覺,怎么這么惡毒!
鳳瑾不知自己惡毒女帝的形象更進一步,只是安靜的托著腦袋,強撐著眼皮,看著眼前那個愛極了洗被套的男子。
夜晚就這么恍恍惚惚的過去了。
“聽說陛下罰謝公公洗了一晚上的被套,她親自在旁邊盯著,就是不準謝公公休息!”
“謝公公怎么那么苦!”
“唉,陛下折磨人又不是一兩天了。”
夜晚的事情被人以訛傳訛,迅速席卷整個云京,眾大臣又開始計劃明日的早朝,看來奏折上得多添幾筆了!
“謝玄,你不累么?”
鳳瑾打著呵欠,說話的時候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眼皮撐開一條縫。
她本想看他會洗多久,哪知道一張被套一條床單能洗一晚上!
哎喲,那倆物件兒怕都被洗禿嚕皮了吧!
謝玄的臉色很白,氣息也很虛弱,契約的反噬十分嚴重,他差不多是撿了一條命回來。又經這一晚上的操勞,若非強撐著氣,他早就不行了。
想起眼前人的秉性,他壓下各種紛繁的情緒,撇開目光用恭敬過度,帶著一絲嘲諷的語氣應道:“能為陛下浣洗東西,是奴才的福分。”
“嗯?”
鳳瑾覺得自己腦子不清醒,啪啪的拍了拍臉蛋兒,吹了一晚上的夜風讓她鼻尖又發起癢來,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這才淚眼汪汪的看著謝玄。
洗個被套都是福分,她還沒給恩惠呢!瞧瞧這洗一晚上的被套了,臉都白了還覺得是福分,這對洗被套也太熱愛了吧!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小說里更是見過不少奇葩人設。鳳瑾不想糾結于此,拍了下他的肩,給了個驚嘆的表情,便邁步往內殿走去。
她很困,很冷,很想補覺!
謝玄微微弓著身子,目送著鳳瑾離開的背影,不再隱忍,重重的呼了口氣。他知道,這一晚上的折磨,讓她很是滿意。
“謝玄,別洗了,大晚上的又看不清!”
短短的人影與斑駁的樹影交織,擋住了撒在木盆里如練的月華。
被忽略的鳳瑾有些怔愣,定定的透過窗戶,看著端著小凳子,坐在天井旁,認命卻又兢兢業業的洗著東西的謝公公。
這是個什么情況?
怎么一言不合就洗東西?
啊喂我的謝大人,都說了不用換了,你怎么還洗上了?
鳳瑾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又拉了一波仇恨,只是急急的提著裙擺往小院跑去。
隱在周圍的暗衛用神態進行交流:快看快看,陛下又要折磨統領大人了!怎么可以這樣!
躺一下就臟了,是這家伙有潔癖呢,還是占有欲過剩?
哦,好像是女帝的問題!
鳳瑾擺了擺手,制止了謝玄沒啥用處的行為。
這家伙拿的是賢妻良母的劇本么?
鳳瑾腦袋上長了個大大的問號。
如果這女人不是他們效忠的人,如果統領大人沒有與她定下主仆契約,他們肯定會不由分說的進行刺殺。
只是這女人師承玄機子,一身功夫高深莫測,為當世佼佼者,他們動手不過是雞蛋碰石頭。
壓下眸中翻江倒海的恨意,穩著的聲兒回道:“這些東西被奴才弄臟了,奴才這就換好,還請陛下恕罪。”
嗓音低沉醇厚,壓抑著怨恨,還有細微的陰柔,不知為何,鳳瑾偏從里聽出了一絲委屈和哀怨。
隱在黑暗里的暗衛們見著自家統領大人被陛下如此折辱,心中的怒火成倍的暴增。
好啊,這是嫌棄浣衣局的人手腳不麻利,隱晦的讓統領大人洗么?
成日對統領大人各種折辱也就罷了,如今還要將他貶為浣衣局的宮人么?
“不必了,朕看著挺干凈的。這些都是些金貴物,經常換洗容易弄壞,怪可惜的。”
謝玄的眸子沉了沉,迅速換好床單被套,一聲不吭的捧著換下的東西去了殿后的天井旁,打了水小心翼翼的揉洗了起來。
夜色有些沉了,蕭瑟的秋風從大開的門里溜進來,纏著挑繡的霧隱紗帷幔,勾著晶瑩潤澤的珠簾就開始蕩了起來。
“你換床單被套做什么?”
女子的聲音很悅耳,柔和溫暖讓人沉迷,謝玄失神了一瞬,隨后后背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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