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尋收回了診脈的手,再次望聞問切了一番。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似乎是鳳瑾的情況有些棘手。
“陛下,您的情況著實有些奇怪,老臣一時竟沒有頭緒。”
陳尋垂下了頭,鬢角兩根白須尷尬的墜著,似乎在掩飾他的羞愧。
鳳瑾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著陳尋,埋怨道:“你不是堂堂太醫令么,怎么連這點兒毛病都看不出來?”
太醫令,是太醫院官職最高的人,相當于醫學院院長,無論是資歷還是醫術,都是屬于大禹國寶的那種。
陳尋局促的搓著手,連連干笑:“慚愧慚愧。”
“慚愧,朕可沒看出你哪兒慚愧了。
“你乃堂堂太醫令,按理說當是天下醫術最高的人,對于朕的情況,你是真不清楚還是不敢說?”
鳳瑾起身,一臉鄙夷的瞅著榻前一副不正經模樣的老頭兒,稍帶諷刺的說著話。
雖是隨口一說,里邊卻是有她部分的考量。
陳尋心虛,不敢頂撞,只能干巴巴想笑著。
聽到鳳瑾說他是天下醫術最高的人,他表情忽然就變了,連連擺著手,鄭重的更正道:
“陛下,這話可不敢說!
“老臣醫術還行是不假,可卻當不得第一。
“要說這天下醫術最高的人,當屬藥王谷谷主沈毅,妙手丹心,醫絕天下,那才是醫學界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提及沈毅的時候,經歷歲月的臉上多了油然而生的崇敬,能讓一代醫學泰斗心悅誠服,說明那谷主確實名副其實。
“沈毅……”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好像是在回春閣里。
鳳瑾咀嚼著這兩個字,兀自出神。
“是的。”
陳尋鄭重其事的點著頭,隨后就深深的嘆氣起來。
“只是聽聞幾年前不知遇到什么事,沈谷主重傷歸去,藥王谷對外關閉,整個人從此便銷聲匿跡。
“有好多人在谷外求他出手,往往都是弟子將來人打發了,這幾年來,都沒再見他過露過面。
“想來是那變故,唉……”
鳳瑾的腦海隱隱作痛,她用力的甩了誰腦袋,視線卻是變得模糊,人也有些不穩。
“陛下,你怎么了?”
陳尋連忙伸手攙扶。
鳳瑾擺了擺手,靠在了床柱上,難受的揉著太陽穴。
“朕也不知怎么了,就是突然有些頭疼,看東西也有些幻覺。
“陳太醫,你若是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朕可就認為你是尸位素餐的人了。”
陳尋神色一凜,焦躁的擼著下頜剛蓄不久的胡子,胡子短短的,還有些亂,被他這么心不在焉的擼了幾下,原本稀疏的胡子越發稀疏。
“陛下……”他張開口,又不知道說些什么。
在jing心蓄養的胡子掉了很多根兒以后,他終于組織好了語言。
“陛下,你可記得之前老臣說過的天星蕊和碧海潮?
“老臣雖還沒研究清楚二者相合還有些什么其他的作用,但老臣猜測,陛下近日頻頻出現幻覺,以及剛才吐血都是二者在作祟。
“天星蕊是藥王谷特有的珍藥,要說了解,天底下沒有人比藥王谷的人更了解它的藥性了。
“若是可以,陛下不妨向藥王谷求援。”
“求援么……”鳳瑾皺了皺眉。
“藥王谷與大禹接壤,天底下有一半的藥物都產自于藥王谷,沒有人命令得了他們,更沒有人敢輕易得罪他們。
“若陛下想保萬全,應當這么做。老臣慚愧,不能用陛下滿意的速度破解二者相合的藥性。”
陳尋耐著性子解釋。
承認自己的不足不可恥,他是陛下的太醫,就應當為陛下著想。
鳳瑾抿了抿唇,疑惑的問道:
“可朕聽說藥王谷已經斷了與大禹的聯系?
“朕雖不知個中緣由,卻也知曉,此番前去多半是自取其辱。”
鳳瑾不喜歡求人,聽到陳尋的敘述,她就覺得藥王谷的人是那種脾氣古怪的孤傲角色。
她一臉看重的望著陳尋,輕言道:“罷了,暫緩此事,陳太醫你還是加緊一點吧。”
一向惜命的她,破天荒的駁回了這個建議。
“老臣,領命。”
陳尋拱手退下,開始徹夜不眠的研究著天星蕊與碧海潮的藥性。
鳳瑾倚在床柱旁,情緒低落的環視著空曠的大殿。
如今內殿只剩她一個人,她忽然覺得有些孤獨。
謝玄雖然沉默寡言,多數時間都不會說話,但她卻知道他一直都在,這令她很是慰藉。
她蹲下身子,坐在了腳榻上,無意識的伸手拽出了塞在底下的被子,那是謝玄的被子,有著與他一樣沉悶的顏色。
前些日子謝玄被她強制留在了寢殿內,夜晚的時候,她睡在松軟的鳳榻上,他便就著腳榻旁的地毯,湊合的過著。
他還是真是隨便,不怕冷,不怕硬,不怕湊合。
這被子,往常四更天不到,就被謝玄疊起來,放到了最不起眼的墻角。
謝玄離去的那日,是心生怒火的她將東西扯出來的,本來打算直接扔到殿外去,最終被她狂踩幾腳后,重新撿了回來,惱火的塞到了腳榻下。
她覺得養個狗都比他強,被子留下來,還能給狗墊個窩。
這是她告訴自己,卻不知道是否是最真實的想法。
燈花結,天漸明,有人與自己對峙枯坐了一夜,有人沉入過往站了一夜,也有人深受責罰,犟著脾氣跪了一夜,更有人心懷忐忑,輾轉反側了一夜。
“陛下,陛下?”
夜十九替了夜一的差,輕扣著房門,前來通傳消息。
或是腿麻了,鳳瑾被難受得醒了過來,一動彈渾身就難受的緊,秀麗又威嚴的眉宇擰成了疙瘩。
余光瞥見身側花紋奇特的被子,整個人騰的站了起來,鬼祟的往門口一探,然后迅速的往上邊補了幾個腳印,并氣急敗壞的將被子踹進了腳榻下。
“陛下,屬下有事稟報。”
夜十九躲在門縫后,小心的詢問。
見腳榻的陰影完全將被子掩住,鳳瑾才正經的理著衣衫,淡然的應道:“進來吧——”
統領大人說,陛下最討厭的便是睡覺時被吵到。
夜十九躊躇著進了內殿,生怕自己的行為惹了暴君青眼。
隱晦的打量了鳳瑾的表情,見她神色淡然,他稍稍松了口氣。
上前站定,輕聲說道:“陛下,曹大人是想問,他府上的那些狗,您何時才能領走?”
竟然差點兒忘了!
鳳瑾擰起眉頭,嫌棄道:“多養兩天怎么了,朕還沒找到安置的辦法了。”
其實她內心已有輪廓,就差實踐了。
“你回他,叫他多養兩天,好好兒養著!還有,你記得叫夜一來,說朕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