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安靜,穆敬荑輕叩了兩下虛掩的門,聽到江靈絡略顯低沉的聲音:“進來吧!”便邁步走了進去。
“秦姐姐怎么樣,明日午后就可用火龍房發汗了,還有哪些需要您盡管開口。”
“暫時沒有。”江靈絡一下下將扎在秦湘身上的銀針拔出來,穆敬荑注意到每根針的末端都頂著淡粉色的水珠。
她愣了愣,這種用針方式她連聽都沒有聽過,更別說見了,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也不知到底有何玄機。
江靈絡瞥了她一眼:“行了,你可以過來看她了,我還要出去一趟,買些藥回來!”
穆敬荑第一反應就是這廝要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想,下意識便伸手攔了:“你要去哪兒?我陪你!”
江靈絡皺眉:“不用,你看顧湘兒便好!”
“無妨,秦姐姐自有人照料,我隨你去!”她語氣堅定。
“哼,隨便!”江靈絡嗤笑一聲,表情變化轉瞬即逝,若是正趕上眨眼也許就錯過了。
真是個怪人,在牢里時怎么沒有發現?她暗想。
找了半圈兒,才尋到蹲在井臺附近浣洗的小玉。“先別忙了,把活計交給安榮,你去照看秦湘,我得跟江靈絡出去一趟。”
小玉抬頭,見是穆敬荑,立時癟了嘴:“小姐,奴婢腿慢沒追上你們,你沒受欺負吧?”
“沒有,他們都是我朋友,只是有些誤會,解開了也就無事了。害你擔心是我不對,別難過了啊!”穆敬荑笑著摸摸她的頭,對于這個實在的小丫頭她是真心喜歡。
“嗯,奴婢這就洗完了,不用再假旁人之手,小姐只等盞茶功夫便好。
等穆敬荑和小玉抱著洗完的衣物來到房前的時候,江靈絡正從紫芙屋里出來。
小丫頭紅著眼,將沾滿淚水的衣袖扯了扯,轉身回了屋。
小玉撇撇嘴:“小姐,我有點兒討厭紫芙姐姐了!”
“嗯?”
“哼,奴婢總感覺她對秦姐姐笑里藏刀,面對江神醫又總是一副委屈受氣模樣。”小玉再次瞟了眼已經關上的房門,斥道:“大熱的天,關門也不怕中了暑熱!”
“哎哎,大家一院住著可不準搞不團結啊,記住咱們的院規,院規!你屬于老資格的人了,可不準帶頭犯錯!”穆敬荑連忙阻止。
“嗯,奴婢省得,也就是跟小姐抱怨抱怨,發發牢騷而已,對旁的人,奴婢才不會說。”小玉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嘴角,端著盆晾衣服去了。
孫嬤嬤正帶領著安心安樂幾個做衣服,安逸也一邊說笑著一邊幫忙裁剪,見到穆敬荑進來便要起身,被她一擺手拒了,這才道:“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嗎?”
“哦,我一會兒出去一趟,招安榮與小玉一同照顧秦郎中去。”
“是,主子,奴婢這就過去!”安榮起身,將縫到一半兒的活計交給安心,交代幾句,隨著她走了出來。
穆敬荑與江靈絡剛要走,張貴祥和徐儷菲一前一后恰好出屋,桂花拉著徐儷菲的手,有些依依不舍,臉上雖帶著笑,嘴卻撅的老高。
“你們這是……”穆敬荑有心說些挽留的話,又覺得太假,便改成了:“之前那事咱們可說定了啊!
待你們倆成婚后,咱們就操辦起來,這段時日你們有空也想想招人手的問題,到時候明面上的掌柜可是你們!”
徐儷菲立即樂了:“行,我家兄弟多,人手問題不必擔心。”
“你沒聽過不可用人為親嗎?小心以后不好管理,還落得一身埋怨!”張貴祥轉頭,直言反駁。
“哪有那么夸張……”徐儷菲撇撇嘴,偷眼兒瞧了穆敬荑一眼,生怕被她看不起。
“反正日常管理也是你倆要操心的,我只管教授做法,出銀錢,將來盈利咱們五五分成。”
“啊?”
“那你豈不是太虧了?我聽說過這種掌柜頂多每年拿一成盈利。”張貴祥不敢置信的看過去,還以為穆敬荑不懂行內規矩鬧的。
當然有這一層面問題,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雖然喜歡賺錢又對銀錢不是那么看中,否則以何睿勍那個坑貨的行事作風她早就氣冒煙了。
徐儷菲快速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人家穆妹子大方,你就別再這兒究細理兒了,以后好好干,不辜負她的信任賞識便好!”
“哥哥嫂嫂,要不你們雇輛車吧?”桂花追到院門口,沖著漸行漸遠的兩人嚷道。
徐儷菲擺擺手:“不用,你回吧,我哥在街口等著呢!”
“哦……”桂花回轉頭:“敬荑姐,這么晚了你們又要去哪兒?”
“我陪江神醫買些藥材。”穆敬荑笑笑,與張徐兩人一同出了院門。
夕陽漸沉,不知名的蟲兒開始吟唱出聲。暴曬了整日的花草從蔫噠噠的狀態逐步精神起來,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去了些許暑氣。
見江靈絡只自顧自的前行,連福全鎮的街市口的牌樓都落到身后了,穆敬荑終于不再保持緘默,上前幾步挒住他衣襟:“你到底要去哪兒?
天馬上就黑了,你不會是又想跑吧?”
江靈絡神色平靜的看著她,淡淡開口:“我要離開云州。”
“你瘋啦?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你弄出來,如今說走就走,對得起我們嗎?還有秦湘,她到底哪里不好了,你非要離開她?”
江靈絡望著被扯出褶皺的衣襟,嘴角動了動:“子非魚,焉知魚之傷?”
“你別在這胡拽,人家那叫‘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我沒有樂!”他語氣低沉,眼神沉靜,說出的話卻帶著無盡的哀傷。
穆敬荑張了張嘴,別扭的運了口氣:“我不管,你反正不能走!”
“你別后悔!”話落,一瓶不知名的粉末向著她兜頭便撒,嚇得穆敬荑慌忙躲閃,可還是有一部分落在了身上。
望著頭也不回決絕離開的背影,她恨恨的咬了咬牙,輕撫藤木手環低聲呢喃:“凌霄,幫我!”
“主人,別怕,如今我有了本體,主人便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尋水洗掉即可。”
“嗯,這么神奇?而……而且,你為何叫我主人?”她大喜過望。
“因為我們的關系更親密了啊!”凌霄得意笑了起來。
“嗐,我以為自己又有什么特權了呢。”穆敬荑撇撇嘴,尋到路旁的河溝里撩了些水將沾染粉末的地方清洗干凈,長舒了一口氣。
“可惡的江靈絡,竟敢毒害本姑娘,你等著!小紅呢,小紅又跑哪玩兒去了,白給它蓋了那么漂亮的馬廄,白給它喂了那么多嫩玉米……”
她正在這里碎碎念,突然一聲馬嘶傳來,嗒嗒嗒的馬蹄聲愈來愈近。
樹叢之后猛地竄出一匹高頭大馬,果然是小紅。
它微微蹲身,她抬腿上馬,動作比之前明顯利落了不少。
拍了拍小紅光滑飄逸的鬃毛,穆敬荑詭譎一笑:“江靈絡,你這個忘恩負義,拋棄徒弟的可惡家伙,本姑娘找你算賬來了,沖啊……”
棗紅馬四蹄翻飛,飛速掠過樹木田野,本以為得追上好一陣兒才能遇到人,沒想到盞茶功夫就見到了那抹落寞的身影。
江靈絡還以為是尋常路人經過,也不甚在意,依舊自顧自的趕路。穆敬荑索性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跟隨,心想你兩條腿兒的怎么著也沒我們四條腿的悠閑。
就這樣一前一后,隔著五六丈的距離,兩人從傍晚走到了子夜。
月色朦朧,星稀不見,清爽的夜風吹過,濕濕涼涼,暑熱之氣盡退。蚊蟲圍著人和馬嗡嗡嗡的亂飛,小紅的長尾巴左甩甩又甩甩,不堪其擾。
“哎呀,真是煩死了!”穆敬荑剛拍完一只吸滿血的蚊子,又看到了圍攏過來準備下嘴的牛虻。
被逼無奈之下她猛地大喝一聲:“江靈絡你這個神經病,還不給我站住,打算就這么走一夜嗎?最起碼給我些驅蚊蟲的東西啊,我這都快被咬成篩子了!”
專心走路的人影嚇得一哆嗦,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大半瓶的‘望歸’會對這女子絲毫無用。
尋常人等一旦沾染了此藥,不論男女老幼都會覺得外面的一切極具危險,只有回到家里待在最熟悉的地方才會安心,她......這膽子也忒肥了吧?
他站住腳,不可思議的看向身后之人,見她竟是騎在馬上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頓覺自己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又可憐。
“你……你活該!”他一反常態的有了情緒。
“嗯?”穆敬荑聞言,輕拍了拍小紅,催馬追過去,怒道:“你再說一遍?”
江靈絡側頭:“誰讓你跟來的?”
“廢話,誰讓你給秦姐姐胡亂喂藥丸的,害她至此的還不是你,如今她中毒未愈,你卻又想著逃跑,哪有你這樣當師父的?一點都不疼惜徒弟,真是少有的冷血!”
“你知道什么?”江靈絡氣的一甩袖子,轉身就要往道外走,企圖甩了她逃跑。
穆敬荑慌忙跳下馬,三兩步追過去,一把將人擒住了,惡狠狠道:“還想跑?沒門兒!”
“你松開?”
“不松!除非你跟我回去。”
“休想,我死都不會回去的!”說著,他直接坐在了地上,害的穆敬荑欠點栽出去。
“你準定是有點兒病!”她狠狠的擰了一把,咬牙道:“比耍賴,我一女子還怕了你不成!”
她將押解著手臂的位置,改為揪住脖領,準備就此死耗下去,沒成想對方又一包藥粉撒了過來。
“你還有完沒完啦?”穆敬荑簡直要抓狂了,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不講武德道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