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春光

第四百七十八話 再看一百次

季海這一向因為逛賭坊,不想讓家里人知道他去了何處,連馬車也沒坐,兩腿走著便出了門。季櫻看著他身影消失在大門外,轉了頭也往回走,沒成想才走了兩步,倒遇上陸星垂同季淵兩個出來了。

一與季櫻打上照面,季淵便翻了翻眼皮,一副不想瞧見她的模樣,季櫻簡直莫名其妙,盯著他瞧了半晌,待得他二人行至近前,也不和他搭話,偏過臉去看向陸星垂:“你們要去城南?”

“是。”

陸星垂神色溫緩:“季兄的園子新出了些玩意兒,找我去替他試試——你可要和我們同去?”

話雖是問句,眼神里卻分明帶了些許期待。

“去啊。”

季櫻左右現下無事,閑著也是閑著,便同他們去走走也好,孰料話音才剛落下,那廂季淵一個眼刀就甩了過來,滿臉不樂意。

“干嘛,四叔不想讓我去?”

季櫻就有點不痛快了,一掐腰對他裝兇:“四叔對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見?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昨兒我便覺得你奇奇怪怪了,今日更是一眼接著一眼地瞪我——我琢磨著,最近我也沒搶你吃的呀!”

說著同他賭氣:“那你要是不想讓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誰不讓你去?”

季淵冷嗤一聲,腳下快走兩步,一徑去了前頭。

季櫻一頭霧水,轉頭看向陸星垂:“他……這是在和我鬧脾氣?”

陸星垂微微笑了一下,便同她一塊兒往門外走:“沒什么大事,約莫心里有點不痛快罷了。再過幾日我便得回京,過會子待我替季兄試過那新玩意,你也該同我好生說說了。”

“什么?”

季櫻愈發摸不著頭腦:“我有什么是需要同你說的嗎?你們今日這是怎么了,一個個兒的都同我打啞謎?”

陸星垂卻沒再說,只隔著袖子將她手腕牽了牽,不過走了兩步便又松開,離了季家,送她上了馬車,一路往城南去。

自打開了城南這間醉花間,大抵是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季淵真真兒將一顆心便撲在了這上頭,隔三差五地便要搞些新花樣出來,美其名曰“園子里游玩的項目哪怕再多,也有玩盡的時候,若不能常換常新,即便是熟客們再捧場,也總有絮煩的時候”。

今日讓陸星垂來試的新玩意兒,照舊用了詞牌取名,喚作“定風波”,顧名思義,便是個演武的場所。

園子雖大,到底占地有限,季淵特特辟出來一塊兒寬敞點的地方。想在里頭縱馬馳騁,那是絕無可能,游玩的地方,也不宜讓人真刀真槍地對戰,拾掇成個練箭場,倒是剛剛好合適。

為保安全,所有的箭頭都用棉花裹住,上面涂了顏料,箭射出去觸到箭靶,顏料沾在靶上,便可知射中了幾環。

這游玩項目,便正是由北邊那場仗得來的靈感。

平頭百姓們素日為了生計奔忙,或許無力為國效力,但戰事一起,人人關切,那段時間里,無論是在京城還是榕州,城中談論得罪多的,便是北邊的戰況,喜時同喜,憂時同憂,這樣的關心,是半分也摻不得假的。

眼下這練箭場,它當然只是個新鮮玩意兒而已,但在季淵看來,它的意義絕非僅此而已。

“尋常人只怕連弓都拉不動,總得讓這些個一向過著安逸日子的人知道,戰場上廝殺的將士們,委實不易。”

季淵一本正經地對陸星垂道:“我請你來便是幫我試試這些個弓箭是否安全,拉力是否合適。回頭我也可以說,這‘定風波’,就連在北邊戰場立了奇功的陸小將軍都說有趣。”

哦,所以,進行愛國教育只是捎帶著,借著陸星垂的名頭掙錢才是重點是吧?

至于“陸小將軍”,即便還不是將軍又如何,難道有人會在意這個嗎?

季櫻人在那靶場旁的草地上一坐,冷笑了一聲。

隨即換來季淵狠狠的一瞪。

“好。”

陸星垂倒是不甚在意,立時從他手中接過木弓,極是利落地抽出一支裹了棉花包的羽箭,身姿挺拔動作卻隨意,仿佛就只是那么順手一張弓一搭箭,甚而連瞄準都不需要,手指一松,那箭便“嗖”地一下離弦而去,砰地一聲撞上靶,落到地面。

他射出這一箭卻并沒有停下來,連看都沒望靶上看,速度極快地又是兩下連發,分明是在個花木繁盛姹紫嫣紅的園子里,卻愣是被他弄出了攜風帶雨的味道,羽箭挾著風聲,呼呼地往箭靶的方向急速而去,又是連得十分緊密的“砰砰”兩聲悶響,箭支落了地。

爾后他把手中弓一挽,以利落得叫人瞧不清的動作收住,歪歪斜斜地往旁邊桌子上一拋,側過身來,望向坐在不遠處草地上的季櫻。

今日是個晴天,將入申時,日頭有些偏西了,他轉過身來便剛巧背著太陽,黑壓壓的身影高挑俊逸,身后卻耀著淺金色的光,眉眼瞧不分明,一陣風來,衣袂飛揚,并不顯得瀟灑,反而氣勢迫人如武神降臨。

季櫻抿了一下嘴角。

怎么說呢,雖然她是個成熟、冷靜的姑娘,但美好的人事物,沒人不愛看——明人不說暗話,眼前此景,她愿再看一百次。

感覺到陸星垂應當是在與自個兒對視,她便揚起嘴角來,對他粲然一笑。

那人似是也笑了一下,緊接著大步過來了,對也坐在一旁的季淵道:“箭尖縛了棉花包,與我平日所用有些差別,手感需要調整。不過,來園子玩的大都是不會武的人,這倒也算不上甚么問題。那弓是二十斤拉力的吧,對尋常人來說有些重了,回頭換十五斤的就行,若有那起身材壯碩力氣格外大的,這二十斤的也足夠了。”

“好。”

季淵點點頭:“還有什么?”

“旁的倒沒什么。”

陸星垂思忖著道:“只一點,你這場中既然用上了箭矢,就需格外小心。一則,每日里拿進來的箭筒得反復檢查,保證每支箭上都穩妥裹上了棉花包,每射出去一箭,也得有專人立刻檢查,箭尖的棉花包是否穩妥完好;二則,你這里雖是游玩的地方,卻難保不會有人起歹心,自個兒帶箭矢進來傷人,因此這入場之前的檢查殊為重要,千萬仔細些,切莫傷了人。”

“這個我理會得。”季淵神情嚴肅,立刻答,“凡入這演武場的人,是一概不許帶任何物件兒的,只能獨自輕身進來。”

“這就好。”

陸星垂淡笑道:“這兩日我得空,回頭你領我去見見制弓的師傅,興許讓他略調一調,這弓更適合普通人使。”

季淵一一地都應了,那廂里,季櫻見他二人說得差不多,忍不住開口:“你不去瞧瞧你中了幾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