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巴巴兒地目送他遠去。
視線中的轎輦漸漸模糊,她終于在滂沱大雨中不省人事。
原以為自己死了,可是醒來時,卻意外發現自己睡在紫色華帳里。
她抬手揉了揉額頭。
屋外雨聲淅瀝,夾雜著說話聲:
“嘖,全天下只此一棵的千年野山參,能續命的東西,竟也舍得送來……”
這聲音透著特別的沙啞,是顧崇山。
“下官以為,用千年野山參救一個小宮女,未免太過浪費。他既派人送到了九千歲手上,不如您收為己用。將來福禍難料,有此寶物,等于多了一條命呀!”
“我還沒齷齪到搶女人東西的份。去煎藥。”
“是……”
然后,南寶衣就喝到了千年野山參煎的湯藥。
這幾年虧損的身體,被山參湯補足。
顧崇山說她有趣,從老皇帝那里討了她,叫她伺候他洗衣捶腿。
他是個太監。
宮中人都說,九千歲相中了她,恐怕是想讓她當他的對食宮女。
但唯有南寶衣自己明白,顧崇山是真的把她當成侍女使喚的。
這大太監性情陰鷙,高興時,教她射箭騎術,教她詩詞歌賦。
不高興時,曾把她踹得兩天下不來床,曾把她關進水牢肆意折磨。
有段時間,他和權臣大人為禁軍統領的人選問題爭奪不休,都想讓自己的人坐上那個位置,因此時刻處于陰霾暴怒之中。
她不知怎的惹怒了他,他親手把她鞭笞的鮮血淋漓,又拎著她的后衣領,如拖死狗般拖著她,穿過朝臣們來來往往的宮巷,任由那些前來上朝的官員們側目而望。
她清楚記得,那日清晨,權臣大人也曾穿過宮巷。
他與鮮血淋漓的她錯身而過,卻未曾回頭。
那種生不如死的折磨,直到顧崇山將禁軍統領之職收入囊中,才算結束……
后來權臣大人出征夜郎國,她在顧崇山身邊過得還算安寧。
但安寧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
那時顧崇山有個相好,喚作榴花夫人。
許是覺得她礙眼,于是她趁顧崇山出宮辦事的機會,把她騙進冰窖,然后從外面鎖上了冰窖的鐵門。
她在冰窖里,活了兩天兩夜。
因為太餓了,她吃了好多好多冰塊,吃到腹部絞痛,抱著肚子在地上拼命打滾。
可是隨著死亡逼近,就連肚子絞痛的感覺,都變得模糊而遙遠。
她抱著肚子蜷縮在角落,淚水凝結成冰,順著睫毛蔓延,逐漸凍住她的雙眼。
她靠在冰墻上,想起幼時,娘親曾抱著她向神靈祈禱,盼望有人待她的小嬌嬌如珠如寶,盼望她的小嬌嬌一生衣食無憂。
可是,她的寶貝女兒,卻半世凄苦,最終活生生凍死在了寒冷攝骨的冰窖。
冰窖好冷,好孤單。
娘親,嬌嬌好想回家呀,回那座芙蓉花開的錦官城……
耳畔似乎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一聲接著一聲,凄厲而絕望。
可她什么也看不見了。
溫熱的液體,順著面頰滾落。
南寶衣緊緊盯著顧崇山,害怕地不停后退。
血月凄艷。
顧崇山歪頭。
他起身,一步步走向南寶衣。
在少女想要逃跑之前,按住她的肩膀。
他的唇過于嫣紅,月色中看來,如同飲血的地府惡鬼。
戴著深金浮雕花紋甲套的手,輕佻地撫過她的面頰,將她的戰栗與畏懼,盡數納入眼中。
“聽說,有的小孩兒,對危險的敏感程度猶如幼獸……可你從未見過我,既不知我是誰,又為何要對我害怕到流淚?”
南寶衣眼圈紅透,不停戰栗發抖。
被顧崇山踹到兩天下不來床,被扔進水牢折磨,被鞭笞得鮮血淋漓,被拎著后衣領如拖死狗般拖過宮巷……
烙印在血肉里的記憶,令她驚懼。
她打了個寒戰。
“我見著你,便覺得熟悉。”顧崇山俯身湊到她面前,抬起她白嫩的下頜,迫著她直視他的眼,“莫非,你我曾在前世遇見過?”
南寶衣拼命搖頭。
她想往后退縮,可是顧崇山緊緊掐住她的肩膀,她逃無可逃!
不遠處傳來恭敬的呼喚:“欽差大人!”
金玉滿堂的少東家黃殷,滿臉諂媚地過來了。
他拱了拱手,賠著笑臉:“接風宴就要開始,您怎么還沒入席?對了,聽說您要來錦官城,小人特意為您準備了一位美人,那叫一個細皮嫩肉,包您滿意!”
“還不快過來!”
他回頭怒喝。
低著頭慢慢走出來的姑娘,穿淡粉輕紗襦裙,身姿高挑飽滿,容貌很是秀美。
南寶衣微愣。
這所謂的美人,竟然是柳憐兒……
柳憐兒是南胭的表姐,曾妄圖勾搭權臣大人,后來被權臣大人以美人燈嚇跑,轉而被她教唆,勾搭南景。
剛與南景成親不久,就夜奔金玉滿堂,做了黃殷的女人。
沒想到,居然被黃殷拿出來,獻給一個太監……
柳憐兒滿臉的不情愿。
注意到南寶衣也在,她不禁更加難堪怨恨。
她以為她跟了黃殷,至少能過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吃香喝辣倒是真,但黃殷簡直不是個東西!
他常常和一幫紈绔子弟紙醉金迷、縱情聲樂,就連換妾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拜他所賜,她已經伺候過七八個男人!
如今,甚至要被送給一個沒根兒的太監!
她滿眼淚水,緊緊揪住黃殷的袖角,小聲乞求:“公子,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可是黃殷何等薄情。
他不耐煩地掙開她的手,“能侍奉九千歲,是你的福氣,少他媽給我哭哭啼啼的,晦氣!”
柳憐兒跌倒在地,哭得更加梨花帶雨。
顧崇山歪頭,笑容很溫柔,“我從不勉強女人。”
柳憐兒抬起驚喜的臉,“多謝欽差大人!”
“因為不乖的女人,”顧崇山涼幽幽的,“都死了。”
柳憐兒的猛然瞪大眼。
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一名西廠太監悄然出現,當著外人的面,用白綾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南寶衣呼吸困難。
做事不留余地,對任何人都不會心慈手軟,這就是顧崇山。
“你呢,你可愿意侍奉我?”
顧崇山轉向她,深金甲套,溫柔地勾勒過南寶衣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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