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月滿傾城。
九重宮闕巍峨古樸,檐牙高啄。
西廠的偏殿前,掛滿了一排排爛漫宮燈。
穿著月白常服的美貌男人,跪坐在檐下蒲團上,懷抱胡琴。
南寶衣獨立庭院。
少女青簪束發,面若芙蓉,一把長長的水袖負在身后,纖腰如素,娉娉婷婷。
琴音起。
宮燈和月色融融如秋水,少女潔白的水袖悠悠揚起,漸漸舒展開的身線,玲瓏玉致,宛如盛開的深秋芙蓉,如此風流婉轉,如此干凈皎潔。
琴音如流水。
少女舞裙翩飛、水袖如練,她向中天明月伸展開纖纖玉手,指尖嬌美酥紅,宛逐漸如盛開的蘭花。
琴音似高山。
少女熱情地點著繡花鞋,像是踩在急劇變幻的重重光影、重重宮闕之上,她縱情地折腰而舞,裙裾散開如繁花,雙袖恰似九天鸞鳳,秋風帶起無數嫣紅的海棠花瓣,為她妝點出深夜的嬌媚。
顧崇山注視著,眼眸熾熱。
南寶衣的美,蘊藏著一種力量,向死而生,生生不息!
宮門虛掩。
陰暗的宮門外,楚懷修負手而立。
他緊緊盯著熱情旋轉的少女,神情癡狂。
白纻舞!
這是大雍長安,最流行的白纻舞!
而南寶衣跳的這一支,與別的貴女跳的都不一樣,他曾在年少時見過,這是經過太子妃姐姐修改過的白纻舞!
南寶衣從未去過大雍,不可能見過太子妃姐姐。
唯一的可能,是太子妃姐姐并沒有死!
她還活著,她甚至就在靖王府!
楚懷修心臟狂跳。
他聽說去年除夕之前,蕭弈曾納了一房妾侍,對那妾侍愛如珍寶,甚至還將她專門藏在靖王府西樓,不許別人觀看。
恐怕那位妾侍,就是太子妃姐姐……
楚懷修英俊的面龐上,癡狂更甚。
他低聲吩咐小太監:“明天早上,你去靖王府傳旨,讓蕭弈午后出發,前往永安山剿匪。”
小太監低聲應喏。
楚懷修的目光并未從南寶衣身上移開。
他凝視著月光下的少女。
仿佛看見了那年冬天,長安上元節一夜魚龍舞,太子妃姐姐戴著花神面具,在戲臺子上跳這一支白纻舞……
可是南寶衣,終究不是他的太子妃姐姐。
楚懷修看了片刻,淡淡一笑,從容離開。
明日調虎離山支開蕭弈,他今夜該好好睡覺補足精神,早起梳洗打扮,以便體體面面地去見太子妃姐姐。
琴音已至尾聲。
最后一點琴音,如漣漪般在風中悄然消散。
南寶衣斂起水袖,輕盈地朝顧崇山福身行禮:“殿下金安。”
她垂著眼簾,慢慢退出庭院。
她離開了。
月光依舊寥落,秋風吹落幾瓣嫣紅海棠,空氣里殘留著淺淺的芙蓉甜香,見證著她曾來過的痕跡。
顧崇山懷抱胡琴,于這清冷的月光里,悵然若失。
南胭出現在他身后。
她扶著尚未顯懷的肚子,嘲諷道:“九千歲對我妹妹動心了?”
顧崇山放下胡琴,從矮幾上斟酒。
南胭在他對面坐了,親自替他斟酒,清媚的面龐上透著笑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南寶衣生得花容月貌,如果我是男人,說不定也會心動。只是九千歲……”
她抬眸,口吻警告:“南寶衣有夫之婦,不該是你惦記的人。更何況你是個太監,太監,不可能組成家世。好好強大自己,才是正經。”
顧崇山不置可否。
“九千歲,我有個主意,可以讓你我都能受惠。”
南胭把酒盞推到男人面前,“首先,你要利用北魏皇太子的身份,奪得北魏疆土和百姓。如今北魏兵強馬壯更甚南越,你借著北魏的手侵襲南越,兼并兩國,就能當兩國的新帝!你沒有子嗣,沒關系,我肚子里懷著的,是你唯一的親侄兒,你可以立他為皇太子。如何?”
宮燈如火。
她的目光滿是暗欲,比火光更加熱切。
顧崇山是個太監。
等他打下江山,她就借機發揮,讓群臣把顧崇山趕下皇位,讓她的孩子當兩國皇帝,而她,則是兩國皇太后!
幼子無知,她完全可以效仿古代皇太后垂簾聽政,借機攬權奪勢,成為兩國之中權力最大的女人!
顧崇山飲了口美酒。
不是心愛女人斟的酒,喝起來猶如白水般無味。
他放下酒盞,掀起眼簾,深深瞥了眼南胭。
他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我不是昏君,你也稱不上紅顏禍水。”
說完,徑直離去。
南胭怔了怔。
鋪天蓋地的羞惱將她吞噬,她緊緊握著拳頭,滿臉不耐。
次日。
蕭弈接到剿匪的圣旨,并未多疑。
楚懷修自打登基為帝,就秉著不用白不用的道理,各種召喚支使他,盛京城附近山頭的劫匪,幾乎快要被他洗劫一空。
盜匪上交天牢。
山寨里搜出來的金銀財寶嘛,拿回去養兵。
他只當去永安山散心,安排好靖王府的事,就帶著天樞慢悠悠離開盛京。
至黃昏,龍輦停在了靖王府前。
楚懷修斂去了平日里那副落拓不羈的裝扮,金龍小冠戴得端端正正,明黃龍袍更是整潔一新,鳳頭履下,還罕見地穿了新羅襪。
年輕天子,英俊高大。
他踏出龍輦,從容不迫地進了靖王府。
他從前曾來過靖王府游玩,因此熟知王府地形。
王府管家看著他徑直往朝夕院走,想起蕭弈臨走前吩咐不許任何人進入朝夕院,頓時驚嚇不輕:“皇上,我家世子爺午后就出征剿匪,并不在王府呀!”
“朕知道。”
楚懷修站在朝夕院門口。
他仰頭注視著戲樓方向,唇畔笑容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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