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蟬跑的身心俱疲。
能夠跟上他的人,必定不一般,而且就是沖著他來的。
將隨身帶著的一個大炮仗拿在左右,右手抓緊火折子,他跑的更快了。
街道上,響起了馬車的聲音。
他沒回頭,越走越急,撞開放炮仗的兩個小孩,正要跑起來,忽然就聽到身后小孩刺耳的尖叫聲。
猝不及防的一股沖力撞上來,陸鳴蟬滾落在地,用力往旁邊一滾,躲開了馬蹄的踐踏。
而那兩個小孩,躲避不及,直接被馬車撞飛了起來,再落在地上,還不知有沒有命。
從屋子里跑出來的婦人尖叫聲一聲高過一聲,攔著馬車就不讓走,陸鳴蟬忍痛爬起來就跑。
他什么時候惹到瘋子了!
身后又有腳步聲跟了上來,兩只大手提住了他衣服后襟口,他奮力掙扎,兩條腿跟著就離了地。
“娘的,欺負你小爺!”
陸鳴蟬兩條腿踢個不停,手里是又忙又急,將大炮仗給點了,看也不看,就塞人懷里。
“轟隆”一聲,這個大炮仗炸開了。
抓著他的手一松,同時傳來一聲怒罵,陸鳴蟬轉頭就跑,跑了兩步,又被人如狼似虎的撲倒在地。
炮仗的火星點燃了棉衣,很快就起了煙氣,撲上來的人卻死死扣住陸鳴蟬的喉嚨不放。
陸鳴蟬被掐的直翻白眼,兩手往枯草從里摸索,掄起一塊石頭就往下砸。
一下、又一下。
鮮血和腦漿飛濺,全落在了他臉上,他再接再厲,又狠砸了無數下,要徹底將這顆腦袋砸碎。
抓著他的手終于松開,可火也順勢燒到了他身上。
陸鳴蟬連滾帶爬,要將火撲滅,枯草也跟著著了起來,他痛不可遏,一頭扎進了街邊防火用的水缸中。
被刺骨的涼水一鎮,身上痛楚減少,他心里開始發毛。
他殺人了。
鮮血和腦漿,還有越大越大的火,好像讓一直藏在他身體中的某種性情蘇醒了過來。
是異于常人、與生俱來,要攪風攪雨的性情。
從水缸里爬出來,他撐著一口氣跑了回去,沖著解時雨齜牙一笑:“有人要殺我,叫我給殺掉啦!”
然后他就一頭栽倒下去。
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個夢,夢里他變成了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養著他的也不知道是爹娘還是什么人,輪番上陣的揍他,又不讓他吃飽,成天的餓,餓的他眼冒金星,順著一股不知道哪里來的香氣跑了出去,成了個乞丐。
陸卿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在和狗搶東西吃,屎尿全在身上,結成了冰疙瘩,比臭蟲還要臭。
誰都不愿意靠近他,只有陸卿云把他從狗肚子底下掏出來,給他洗干凈,又把他帶到王各莊去,給他取名字,一天三頓飯養大了他。
夢做著做著,他就看到了許多大夫進進出出,陸卿云的面孔變成了解時雨,都在俯身看他身上的膿瘡。
是燒傷,皮脫肉爛,又化了膿,沒有人愿意上前,全都退避三舍,丟下藥膏就走。
只有解時雨不嫌他惡心,一天好幾次的給他換藥。
解時雨的手很溫暖,很干燥,身上自帶一股安然的氣息,讓他心里很溫暖很快樂。
這種溫暖前所未有,數量眾多,心里裝不下,開始往身體上蔓延,讓他高燒不退,身體還是裝不下,又不斷的往外溢,從他身體往外流,流的到處都是。
大年初二早上,他醒來了。
解時雨不在,床邊坐著小鶴,小鶴埋著頭繡荷包,聽到他肚子跟公雞打鳴一樣叫了一聲,連忙抬起頭來。
“菩薩保佑,總算是醒來了,沒見過你這么淘氣的,要吃什么?”
“肉。”
解時雨很快趕了過來,就見他已經可以坐起來,狼吞虎咽的吃肉湯了。
他邊吃肉湯邊叫疼,叫的密切,黑眼睛藏在黑黑的臉蛋里,顯出幾分稚嫩的孩子像。
見到解時雨來,他一口將肉湯全喝掉,扔開碗,乖乖的將腦袋湊到解時雨手邊,可憐兮兮的蹭了蹭,是個委屈而且疼痛的小男孩,急需安慰。
“大姐,嚇死我了,有人要殺我。”
他自行改了稱呼,將解時雨和陸卿云并列,成為大哥大姐。
解時雨垂下濃密的眼睫毛,揉了揉他的頭發,打斷他:“鄭世子聽說你被炮仗炸傷了,來看你。”
她將他的衣服領子提起來,遮住脖子上一圈淤青。
鄭賀是偶爾聽府上的大夫說起,才知道陸鳴蟬被燒傷了。
人是他帶出去的,多少跟他有點關系,于是就在去外祖家拜年之后,就提著一堆藥材過來探望。
一見陸鳴蟬這個慘狀,鄭賀更加不好意思,連忙道歉。
陸鳴蟬有這一碗肉湯滋潤,感覺自己幾乎痊愈,立刻啞著嗓子反駁:“炮仗又不是你點的,是我自己淘氣。”
鄭賀心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小屁孩還挺夠意思。”
“你才是小屁孩,過完年了,我現在十三了。”
“行,那你是個男子漢。”
“我不是,我大哥才是,我連他一根毛都比不上。”
“那一根毛現在在哪里?什么時候讓我也見見?”
一大一小孩挺能閑聊,聊著聊著,鄭賀就把小鶴繡的荷包抄在手里,順著繡了兩針。
等反應過來,他腦子瞬間“轟”的一聲,血都涌到了臉上,羞愧的幾乎想死。
他面紅耳赤,等著被人嘲笑,可是等了半晌,也沒聽到笑聲,一抬頭,就見陸鳴蟬勾著腦袋看他手里的荷包。
陸鳴蟬正無聊至極,當即一勾手:“給我,我試試。”
鄭賀嚇了一跳,連忙去看坐在院子里和吳影說話的解時雨,把荷包塞進籮筐里:“你姐知道了會打死你。”
陸鳴蟬自己掏出來:“大姐,我要繡花!”
解時雨回頭,又是毫不在意的一點頭,并且讓小鶴給他們送進來許多絲線。
鄭賀瞠目結舌,看著陸鳴蟬穿針引線,扎小人似的往布上使勁,感覺這宅子、宅子里的人,都很邪門。
理智告訴他得趕緊走,不然這宅子會像泥潭一樣將他溺死,但是身體不聽指揮,已經繡上花了。
屋子里一片靜謐,屋外解時雨起身,和吳影走去了書房。
她臉色蒼白,帶著荒漠上刺骨的冰雪味道,胭脂都不足以掩飾。
“我要用南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