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彪回來的時候,府上還沒異樣,鎮國公夫人那一番計謀,暫時并未發動。
他在垂花門前拍拍打打,將滿身灰塵給拍了,又跑去找小鶴要吃要喝。
小鶴給他煮了一大鍋餛飩,湯里點上豬油,灑上蔥花,他正吃著,冷不丁就見承光帶著尤銅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也要了一碗。
尤銅吃不上,眼淚從嘴角往外流。
承光吃完了,讓秦娘子繼續煮,不一會兒,就換了吳影和金理來。
金理照舊不說話,端著碗就沒了影,吳影吃完,才和南彪一起去解時雨處。
南彪先是沉默,隨后對吳影道:“影哥,你說怪不怪,以前秦娘子也在,可我每次來,什么時候吃上過這么熱騰騰的餛飩,現在咱們的主子從大人換成解姑娘了,這煙火氣都多了點。”
吳影不帶感情道:“你吃太多了。”
人吃多了,腦子就容易發暈,還容易胡思亂想。
大人在的時候多忙,喝口茶都來不及吹涼,更別提吃這些連湯帶水的東西了。
南彪一路感慨著進書房見了解時雨,也發現自己確實是吃多了。
煙火氣僅存于廚房,這里只有死氣。
解時雨今天穿一件黑色底子金色祥云披風,白色交領的襖子,穿出了一身暗沉,連寡婦都沒有這么穿的。
她又是雪一樣的蒼白,脂粉妝點了她的嘴唇和臉頰,連帶著眉心那一點痣,好看的像是地獄里鉆出來一個菩薩。
南彪連忙整理衣衫,叫了一聲:“姑娘,鎮國公府的事情查出了一點眉目。”
解時雨正在看小報。
這些小報只在私下售賣,會記載一些邸報中沒有的詔旨、大臣表疏和官吏任免,雖不見得準確,卻是一種風向。
她將小報放下,認真聽南彪說話。
“鎮國公府上的子女,有嫡有庶,請封的那位又是嫡又是長,記載上來看沒毛病,
鎮國公夫人姓元,其父是布政使,秩正二品,在湖廣的時候,船只傾覆,元夫人由其兄送入京城待嫁,沿途又遇大水,其兄也死了,
之后元夫人自己帶著一堆老仆進京,嫁入鎮國公府。”
解時雨問道:“這么說,元家沒人了?”
南彪點頭:“還有一些旁支的親戚,也沒來往,元夫人嫁進鎮國公府之后,原來跟著她的人就全被打發了,我還在讓人找,不過畢竟過去了三十年,要找到也很難。”
解時雨詫異的看著他,末了對他打探的消息做了總結:“廢話。”
這些消息誰打聽不到?
南彪自覺也是廢話,很羞愧。
解時雨沉默片刻,又問:“鎮國公有幾個小妾?”
南彪得了一點挽回的機會,連忙道:“四個,死了一個。”
解時雨立刻問:“死的那個叫什么?什么時候死的?”
南彪想了想:“周萍,十三年前死的,生產的時候難產,母子俱亡,宗人府有記載。”
解時雨滿意的一點頭,對上了。
鳴蟬正好十三歲。
鎮國公世子之位、鎮國公夫人、周萍、鳴蟬,一樣一樣擺在了她面前,是可以用一條線圈起來的。
但還少了點什么。
南彪小聲道:“會不會是那個小妾特別得寵,鎮國公許了世子之位,鎮國公夫人先下手為強?”
他說著,自己也覺得不對。
要是鎮國公不愿意立長子,就不會一遍遍上折子請立了。
反倒是折子每一次上去,都是泥牛入海,音訊全無。
眼下這位長子都已經快三十了,世子之位還未曾定下。
解時雨將鎮國公府上幾個人,在腦子里翻來覆去的想了幾遍,最后有一個念頭在心底蠢蠢欲動,只需要一點佐證,就足以破土而出。
“去找找元夫人的老仆,能問多少問多少,再問周萍的來歷!”
“是,”南彪又道,“鎮國公府還召集了一幫人,盯著咱們這邊的出入。”
“讓鳴蟬躲出去,我讓他回來再回來。”
“是。”
南彪立刻去辦,出去的時候正好撞見陸鳴蟬和鄭賀一起出來吃餛飩。
他撇開鄭賀,單和陸鳴蟬耳語一句,隨后一陣風似的從鄭賀身邊刮過去,連一個眼風都沒給。
鄭賀眼明心亮,知道這里除了做飯的小鶴和秦娘子,這宅子和宅子里來去的人全都不簡單,但他從不問。
因為這宅子邪門,他出不去了。
哪里都沒有這里自在。
解時雨是這宅子里的統治者,她對他的蘭花指和繡花都視若無睹,其他人也全都有樣學樣,連小鶴都沒多看過一眼。
陸鳴蟬打了個飽嗝:“撐死了。”
鄭賀一拍他的肚子:“沒出正月,不能說死。”
“走,”陸鳴蟬站起來,“背書去。”
鄭賀站起來跟著他走:“你背你的,別拉扯我,我要看游記,看一半了。”
“那你今天趕緊看完,明天你就不能來了。”
“為什么?”
“鎮國公府上要找我們麻煩,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到時候打起來,免得誤傷你。”
“我怕他們!”
“要不我去你們家玩幾天吧,也免得誤傷了我。”
“可以。”
陸鳴蟬一走,府上沒了荒腔走板的讀書聲,越發冷清起來。
他這一躲,就一直躲過了元宵節,鎮國公府的人盯著巨門巷,眼睛都盯出血來,也沒想到他早就去了撫國公府上。
一切蠅營狗茍,都安靜的呆在陰暗處,蓄勢待發。
正月十六,京府開衙開印,十分隆重,衙門張燈結彩,粉飾一新,衙門從上到下,全都是一身官服,喜氣洋洋的互相拜賀。
這一年,可得有個好兆頭。
李旭拜見完上峰,回到值房,屁股還沒挨著椅子,忽然就一個驚雷響起,將他差點從椅子上劈到地板上。
他暗暗平復心情,心想這是春雷,春雷好,萬物要生發了。
也算一個好兆頭。
擺正紙筆,李推官忽然捧著三張狀紙進來,滿臉生無可戀,可見這一次開印,還是沒得一個好兆頭。
李旭接過狀紙,心想這可真是,萬物還沒生發,京城里的人就已經閑的要生發了。
再一看這三張紙,他的神情也和李推官一樣,變成了欲言又止。
京府衙門本就是個麻煩之地,他以為自己在刀光劍影中已經足夠處變不驚,可今天還是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
三張紙,三撥人,三樁事,全告的是一個人。
巨門巷解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