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看向高處。
一只狼慢慢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灰色皮毛上沾滿冰雪,兩只眼睛在雪光下閃亮的凝視著兩人,以及兩人身邊的馬。
隨后,狼抬高了頭,發出低低的像哀嚎一樣的叫聲,叫聲里飽含饑餓,越來越高。
伴隨著叫聲出現的,是更多的狼。
它們低垂著尾巴,目光兇狠,獠牙畢露,對獵物垂涎三尺,卻又極度的小心謹慎。
徐定風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看向陸卿云:“六十三。”
這是一個強壯有力而且數量龐大的狼群。
不等陸卿云答話,他夢囈似的道:“不是吧,我都多少年沒見過這大場面了。”
陸卿云雙手緊緊握住刀柄,看著狼群各司其職,展開成一個包圍的半圓,背后冒出一層冷汗。
他空出一只手,解開了白色大氅,任由其落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的盔甲。
白色皮毛大氅本來是為了掩藏行蹤,防備徐定風的,現在已經無用了,在狼群群起而攻之的狀況下,大氅只會礙事。
徐定風摸了摸懷里的火折子,才想起來他們兩個你追我趕,誰都沒帶火把。
咽了口唾沫,他不敢慌。
野獸和人不同,它們能看穿你內心的戰栗,一旦你露怯,就是它們最好的攻擊機會。
陸卿云也深知這個道理,他雙眼死死盯住頭狼,只要它撲過來,他就會用刀捅穿它的身體。
對峙了一瞬,變化就在下一刻,饑餓的狼群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獵物,一撲而起,行動起來不亞于任何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陸卿云和徐定風的刀也再次染血。
這里一片大亂,荒漠對殺戮與死亡習以為常,平靜的連風都沉寂了下去。
在一片喧嘩的廝殺中,兩人在雪地上不斷騰挪,熱血凝固,將厚厚一層雪裹在了他們身上,一次又一次雪和血的混合凝結,讓他們臃腫不堪,難以動作。
幸虧兩人都是大風大浪中闖出來的,不至于慌了神,合力殺出一個突破口,往地勢險要處沖。
荒漠雖然是一望無際,然而也有不平坦之處,陸卿云速度奇快無比,尋到一處險崖,上有雪洞可以躲藏之處,立刻縱身往崖脊上躍。
徐定風不甘落后,眼看著狼群聚攏在腳下,也一個縱身往上,一只手攀住凹處,另一只手奮力拉扯住了陸卿云的腿,將他用力往下一拉。
陸卿云頭也未回,提腿便踢。
積雪被他們手心熱度一烘,立刻變得滑膩,攀扯不住,只聽得“咔嚓”一聲,徐定風手上沒了使力之處,天旋地轉往下落去。
他絕不肯獨自一人落入狼嘴里,死死抓住陸卿云的小腿,陸卿云咬牙求生,竟然硬生生將他帶了上去。
隨后兩人一滾,從黑漆漆的雪洞跌入暗河中去了。
這回兩個人成了難兄難弟,一起摔了個七葷八素眼冒金星,同時還伴有幾處不甚兇險的骨折和十分嚴重的擦傷。
好不容易劃水上岸,從刺骨寒涼的水中脫身,已經耗盡精神,連找干糞枯草點火的力氣都沒了。
昨夜的大風雪過去,太陽煌煌的升起來,仿佛是從冰窖里升起來的一樣,不僅不暖和,還沉甸甸的落在積雪上,讓積雪有了松松軟軟融化的意圖。
陸卿云閉著眼睛,感覺自己在無意識的發抖,腦子里迷迷糊糊,有種錯亂之感。
他感覺到自己的皮、肉、骨在分離,皮膚失去應有的溫暖,包裹不住源源不斷往外淌的血,血洪流一樣將肉和骨頭也帶出了身體。
艱難側頭看了一眼左手,他發現不是血沖跑了骨頭,而是骨頭戳破皮肉,支棱出來了。
一只吃腐肉的大鳥正在他目光上空徘徊,隨時準備大快朵頤。
這么躺下去,他會死。
極度的冷會殺死他。
他掙扎著坐起來,顫抖著用牙齒咬住右手衣物,撕下一長條布,將左手小臂捆綁包扎,吊在脖子上。
然后他回頭看了一眼距離他僅有三步之遙的徐定風。
刀掉在水里不見蹤影,他費力折下一根冰柱,對準徐定風的方向,這個時候,徐定風“哎喲”一聲,睜開了眼睛,并且憑借求生的本能,打了個滾。
“哎,別打啦,”徐定風精神不錯,兩只手在胸口按了按,“娘的,這里折了,還好骨頭沒插進去,真他娘的痛。”
陸卿云一言不發,扔掉手中冰柱,安靜地調整自己的呼吸。
落下來的時候,徐定風幾乎是壓在他身上拉扯著滾下來的,因此徐定風的傷比他要輕的多。
他的腿動一動也是鉆心的痛。
“你傷哪兒了?”徐定風捕捉到了他一瞬間疼痛的眼神,“找點馬糞去,這么下去不餓死也會凍死。”
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他僵硬的活動了一下手腳,因為衣服濕透了,爬上岸之后就凝結成了冰,硬邦邦的成了一個桶,將他的身體禁錮在了衣服里。
手肘、膝蓋、腳踝,有力的撞碎了禁錮,活動開來,徐定風盯著陸卿云,活動手腕。
只要陸卿云不動,他就立刻上前開殺。
可惜沒能如他所愿,陸卿云也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先點火還是先殺我?”
徐定風看著他慘白的臉色,一時間有點琢磨不透他的情況,按住自己的胸口,他又哎喲一聲:“先生火。”
此言完畢,他四下環顧,又暗嘆一聲倒霉,雪地里稀稀拉拉撅出來幾根枯草,除此之外,既沒有馬糞,也沒有枯木。
“走吧,有得罪受了,”一說生火,他立刻覺得寒風刺骨,涼氣從腳底板往天靈蓋上鉆,腦子都凍得不清醒了,“你先走。”
陸卿云抬腿便有,除了吊著的胳膊,身形都沒晃動一下。
徐定風拔腿跟上,仔細打量他一番,見他身上也沒了刀,才安心。
走出去數百步,才看到能生火的枯木,從雪里摳出來一塊地方,徐定風掏出火折子:“用我的,我的防水。”
將生火的事情交給陸卿云,他脫下沉重冰冷的盔甲,解開長袍,發出一聲喟嘆:“老了老了,還要遭罪,狗皇帝。”
一邊罵,他一邊在身上摸摸索索,手在靴筒處停留一瞬,又很快移開,放到腰間,掏出來幾塊泡的稀爛的餅。
雖然餓,但是對著這一堆爛糊東西,他也下不去嘴。
正要扔,陸卿云已經從他手中搶了過去,吞噬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