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云成了濃云,雪在瞬間落下,將一切都溶于雪海之中。
狂風驟起,卷動厚重的云層,幻化出無數妖魔鬼怪,俯瞰地面。
不過片刻,新鮮的雪花便將成王的尸體掩埋。
確實如成王所說,這是一場巨大無比的暴風雪,席卷了整個荒漠。
風將所有人都吹的往后倒仰,然而陸卿云竟是一點寒意都沒察覺。
成王的話在他腦海中盤旋,足以證明云州現在已經成了一座孤城。
城中百姓、侍衛親軍、徐家軍,如此多的嘴,五皇子運送來的“糧食”,也許連七天都撐不住。
城中還有解時雨。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將冷冽的風和雪全都吞咽入腹,穩住心神。
回頭吩咐承光:“牽馬來。”
承光點頭,帶著兩個人,頂著大風往前走。
金理站在一旁,沉默著,除了覺得冷,對其他的事情一無所知。
他對陸卿云露出個疑惑的神情,不知道他怎么不直接去騎馬,陸卿云狠狠按住哆嗦的腿,拍了拍他:“不是大事。”
很快,承光就轉了回來,將韁繩遞給陸卿云,扯開嗓門大吼:“大人,雪太大了,沒法走。”
聲音沖出喉嚨的一瞬間,就被風所吞沒,最后僥幸地傳入陸卿云耳中。
成王久等的風雪,奇大無比,連方向都無法辨明。
陸卿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換衣服,走。”
他的鋒芒和銳利,仿佛也被什么東西吞沒了。
從馬上解下來行囊,所有人換上干的衣服,翻身上馬。
陸卿云在最前面,打了一聲響哨,用這嘹亮清脆的聲音,讓所有人跟隨在他身后。
馬艱難的邁出去一步,再一步,無論如何也跑不起來。
等他們離開,地上的積雪動了一下,一只手伸出來,將自己臉上的雪抹去,露出譚峰的臉。
他捂著肚子踉踉蹌蹌站起來,血已經凝固,傷口卻不會馬上愈合。
“主子!”
無人回應。
看到地上起伏的曲線,他一腳深一腳淺的淌過去,將雪扒開,露出來一雙普通的皮靴。
失望收手,他瞪大眼睛,一次又一次的去扒積雪。
他想成王一定也還活著,一定和他一樣,抓住了陸卿云心急如焚的時候,得到了一線生機。
然而他失望了,成王的臉終于出現在他手下,沒有任何還陽的可能。
成王將和他的女兒一樣,成為這碩大荒漠中一片小小的殘骸,一捧細碎的枯骨。
譚峰意識到無力回天,腦子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了手,將成王身上那件上好的皮毛大氅取了下來,披在自己身上。
惶然站起來,他瞇著眼睛繼續找,這回連尸首都沒找到。
文郁不在這里,半路逃了。
譚峰攏著衣服往來時的方向走,雪如同暗器,一個勁的往他臉上撲打,打的他心跳個不住,而且越跳越上,幾乎到了嘴邊。
他越走越迷糊,但是不能停,只要停下,極寒就會要他的命,實在走不動了,他躺倒在地,開始打滾。
真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風雪將黑夜和白晝全都吞噬了,他仰著頭,在石縫中看到一點跳躍的火光,同時看到了凍得哆嗦的文郁。
文郁接納了他——不接納不行,譚峰有刀。
譚峰坐在微弱的火堆旁,先擦了擦鼻子,隨后將分裂的十根手指在火上烤,讓它們重新變回兩只手。
他緩過一口氣,抬頭望向文郁:“你這兩條腿,干別的不利索,跑的倒是很快。”
文郁任憑他看著,心里很平靜:“我只是比你們高看陸卿云一眼。”
他從譚峰身上嗅到了血和尸體的味道,就知道自己跑的很有道理。
“不過我沒想到你會出現,”他微微歪著腦袋,“你想給你主子報仇?”
譚峰閉著眼睛沒說話。
文郁笑了一聲:“你來的正好,再晚來一點,我就走了,你可以高看我一眼,我可以把你帶去云州。”
譚峰睜開了眼睛:“就憑你?狼群就能把你撕的粉碎。”
“跟在陸卿云身后,可保一路無虞,狼也怕他。”
“呵,去云州,死的更快。”
文郁猛地抬頭:“什么意思?你們到底在謀劃什么?”
譚峰冷笑:“五皇子的信,其實并不是假的,我們確實在荒漠中駐扎了兩萬大軍。”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成王附體:“就在荒漠深處,隨時可以調動,準確的說,是兩萬七千五百兵馬。”
文郁垂眼盯著火光,沒想到成王居然還藏了這么一手。
而且藏的夠深。
誰都知道五皇子寫信有詐,沒人會去想他信上寫的居然是真的。
片刻后,他抬起頭,嗤笑一聲:“兩萬多兵馬,就想攻下云州?”
哪怕他不懂兵法,也知道攻城乃是下下之策。
頓兵攻堅,兵法所忌。
尤其是云州這樣的邊關重地,城墻上布滿馬面,馬面上有高臺射樓,架有眾多強弩,城墻之下,還有羊馬墻。
四千人守衛的城池,需要至少十萬人去攻。
譚峰笑了一聲:“你確實不懂兵法,不能攻,難道不能圍嗎?你以為我們只有荒漠中有兵?
兵貴神速,等長圍建起來,云州恐怕還沒有反應過來。”
在云州周圍,修筑起長圍,切斷云州內外聯系,一切糧食供給,等到云州城內支撐不住,自然不攻自破。
等朝廷得知消息,駐軍趕來支援都晚了。
文郁打了個哆嗦:“你主子倒是夠狠,拿自己一條命,將陸卿云釣出來,這么說,只能往北去了?”
譚峰點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大氅:“我想過了,既然我們能活下來,那就要回去,將一切消息都帶回去,
你是主子的妹夫,有婚書為證,我也可以給你作證,你回去之后,還是能過上好日子。”
“我不去,我不信你。”
“你呆在這里也是自尋死路,”譚峰壓低聲音,眼睛里幾乎冒出火光來,“我知道你身上藏了吃的,我本來可以殺了你,直接搶了你的東西,自己回去,
可你是主子要帶上的人,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必須得帶上你,
你不信我,那你就去信陸卿云去吧!”
文郁很輕蔑的嗤笑一聲:“在京城的時候,你要是不那么逼迫我,我現在自然也會信你。”
譚峰慘笑:“此一時彼一時,沒有你,我獨自回去,主子死了,屬下還活著,便是罪該萬死,
我護送你回去,就是屬下領命而活,成了功勞一件。”
他盯著文郁的眼睛:“你還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