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同步走出殿門,皇帝停下道:“先帝費盡一生心血定下了江山,又栽培了我來做這個繼任之君,我便無論如何要盡到職責。軍餉的事就交給都督了,現今朝中好多雙眼睛都在盯著這案子,當中不乏先帝身邊的老臣。所以這史恩這事必須從嚴懲辦,不能讓人捏住了話柄,否則,早前咱們商議過的一系列施政必將遭遇障礙。”
慶云侯恭肅地深揖下去:“臣定當謹慎辦理。”
皇帝點頭:“天色不早,朕也去慈寧宮陪太后用個晚膳。”
旁邊聽到這兒的太監四喜躬著背走上來:“稟皇上,太后今日午膳從午初一直用到未正,按太后的作息,晚間怕是不會再正經用膳了。”
說話的倆人同時看過來,有那么片刻的停頓過后,皇帝凝起雙眉:“太后一頓午膳用了一個多時辰?可是鳳體染恙?”
“太后好著呢。只是今兒……今兒的午膳,也是素姑娘下的廚。”
四喜說著看了眼旁邊的慶云侯。
慶云侯一震,差點跌下臺階!
陸太后作為全國地位最高的人,一切享用無不是最講究,可以說慈寧宮膳房里的掃地太監都得是格外機靈的,入口的食物怎么能隨便呢?可在史恩一案雙方立場不同的情況下,她居然一再讓趙素做飯,她到底想干什么?
慶云侯急迫地問道:“那素姐兒呢?她怎么樣?”
四喜一臉羨慕:“素姑娘不但給太后下廚,還被太后留下來一起用過飯才出宮。”
這就更震驚了不是?!
這世上能跟太后平起平坐同席吃飯的有幾人?
皇帝也疑惑起來了。他看著慶云侯:“太后這兩日可還曾找你?”
“沒找!從昨日到今日,再沒有找過!”
“但她卻找了素姐兒。”皇帝蹙起雙眉。“昨日我聽慈寧宮的人說,素姐兒給太后做的那頓飯,其實只是鍋紅乎乎的湯,放了些平常的菜進去而已。然后配上兩根油條——太后金尊玉貴,我從未見過她吃過這些食物,這也罷了,只是為什么你們家素姐兒會做飯?”
慶云侯著實不曉得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畢竟到如今為止,趙素做的飯還僅存在于傳說里。
“她今日做的什么?”皇帝問。
“回皇上,素姑娘做了個古董羹,配的是羊羔肉,羊雜,還有蘿卜白菜這些,高公公說那是火鍋,那羊羔肉讓素姑娘切得像紙一樣薄,又像半個巴掌一樣大,放在加了八角,桂葉,辣子這些熬成的紅油滾湯里,一涮就成了……”
“行了,”皇帝打斷他,“居然還加了辣子,太后那腸胃受得了嗎?她吃了還好嗎?”
“太后吃得可好呢,飯后小憩了一會兒,還去園子里散步了。”
皇帝一陣靜默。
慶云侯也跟著靜默,隨后拔腿就出了宮……
趙素高齡已屆二十四,不是真的十五歲,雖然不比陸太后那種變態學霸厲害,但成功通過了高考的腦子絕不會存在任何硬傷。對撫養這具身體長大的寧姨媽她固然感恩感激,可一旦跳出原主的視界,耳聽耳聞,有些事情就掩不住了。
從最先從原主處繼承的記憶以及與身邊人的轉述得知,這偌大一家子,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好好教育原主,但身為大伯母的邢氏伸手時,寧姨媽攔著,慶云侯請來了女師認真教書時,寧姨媽也攔著,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這只是個“敗兒”的“慈母”,沒啥壞心眼,但說到慶云侯續弦這個事,寧姨媽一個外人出手干涉就不太對頭了吧?
從小跟著奶奶在小縣城生活的經驗告訴她,寧姨媽的態度多少有點問題。
不動聲色地把寧姨媽送走,然后回屋想了想,她就讓人把晚飯擺在了院子里的六角亭中,然后讓人去請云想衣和花想容。
結果她們倆沒到,反倒等來了風風火火的慶云侯!
“丫頭!你今兒又跑進宮給太后做飯了?”
慶云侯措辭相當克制,仿佛生怕得到證實。
但趙素就是有這么殘忍:“沒錯,我還跟太后吃了飯!”
“太后為何如此對你?”
“……大概因為我長得可愛?”
慶云侯噎了下。
正肩負著策反任務呢,難得他主動找上來,趙素正經道:“我不過是跟太后吃了頓飯,父親為何這么緊張?”
“你哪里知道,最近太后盯我盯得可緊呢!”慶云侯一屁股坐下來,看上去焦頭爛額地,“不過都讓我避開了罷了。而她逮不著我,突然轉頭對你這么熱絡,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能不讓我緊張呢?”
“她為什么要盯著父親?難道父親犯事了?”
“還不是因為——”
慶云侯話說一半把嘴閉上,“罷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
“你要是不說明白,那指不定太后隔三差五地要找我做飯。我做個飯倒無妨,萬一她要往飯菜里投點什么誣陷我,那可如何是好?”
慶云侯也是被她這話鎮住了,過了三秒才道:“你老實告訴我,這兩次進宮,太后還和你說過什么?”
“她說到花月會。”
“怎么說的?”
“就說到花月會創立得多么成功。自大梁開國以來,無數女子因為這個舉措改變了命運,從此可以昂起頭做人……”
“得了吧,一個花月會,造福了些許女人,卻害得朝中亂子頻出!朝綱秩序被打亂,打從先帝駕崩起,圍繞花月會的案子就沒停過。三年而已,陸陸續續十來個四品以上官員牽連下馬,就這眼前,還有個大麻煩在這兒擱著,她還跟你吹花月會?”
趙素話沒說完,慶云侯就怨聲打斷了她。
這跟陸太后說的可不一樣啊!
趙素道:“造福女子這不是好事嗎?怎么會出亂子?”
“跟你說不明白。”
慶云侯搖頭端起丫鬟遞來的茶,敷衍了過去。
趙素直起腰:“父親說的大麻煩,肯定就是史恩了。”
慶云侯抬頭:“你知道?”
“姨母說的。”
聽到這里,慶云侯臉上浮出絲郁晦之色,神情也冷了下來:“她真是什么話都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