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蘭英心里其實也是亂的。
一直為著懷個孩子再和離的目標而努力,眨眼之間就改變了想法,這么突然還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草率,畢竟這樣做,她將面臨的就是鄔家繼承人的大難題。但實際上船塢能接下朝廷這一單,對她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孤兒寡母的在外面,賺錢也不容易,能接下來,可保好幾年的盈利。
何況交船之后也還有船只的維護,以及也方便后面再接單,這樣,船塢里數目龐大的船工也能維持穩定的收入。
她在房里坐了一陣,還是打發玉簪去驛館找找趙素。
船上倆人吃了飯,皇帝再吹了兩曲,然后趙素就傳了兩個女伶人進來奏琵琶。換曲的間隙,也順帶問了問她們的生活狀況,原來這些都是附近戲院里的伶人,平時有主顧時便去唱戲,無主顧時便來附近兜攬生意。靠著大碼頭,倒是回報豐厚。
日光西斜時打道回府。到了驛館外,皇帝道:“我還有地方要去,你先回。”
趙素掛念何縱這邊,怕護衛有什么消息傳來,二話不說答應了。
剛進驛館大門,驛夫就來稟道:“晌午時分林家三奶奶的人來找過姑娘。”
“有說什么事嗎?”
“沒說。聽說姑娘不在,她就走了。”
“趙侍衛!”
趙素剛要打發花想容去林家,只見玉簪就進門來了:“我們奶奶打發奴婢來給您送點心。”
說著她把臂上的食籃提在了手上。
“那上去吃杯茶。”
趙素猜得有事,當下便進了后院。
玉簪進了門就說起來:“奴婢晌午來過,姑娘不在,奴婢便回去了。奶奶打發奴婢來,是為了告訴姑娘,先前在馬車上都沒來得及說,回去后奶奶才意識到,工部加的那條款,確實有可能會發生。所以為了避免事端,奶奶要提前和離。”
趙素一口茶停在喉嚨口:“提前?”
“嗯。”玉簪點頭,“奶奶說給朝廷造船是利國利民之舉,決不能讓這差事受到干擾,她回去后想了很久,姑娘早前的話也有道理。莫說眼下不定能懷上,就是懷上了,也有許多難以掌握的事情,為了差事順利,索性她眼下就放棄那個念頭。”
趙素聽完愣了半晌才緩過神。
鄔蘭鳳能改變主意當然好,站在她這個旁觀者立場,她是覺得能夠無牽無礙地回到鄔家去會更好。但是鄔蘭鳳真這么做了,她又不免操心起鄔家的產業繼承的問題了。
作為封建時代為數不多的女企業家,這個典型趙素是很想替天下女子樹立起來的,所以她們家的船塢就得辦下去。
要辦下去,就必須要有繼承人啊!
可鄔蘭鳳這么些年都沒懷上,會不會有可能再也懷不上了?懷不上了怎么辦?要過繼嗎?
過繼的話那就只能過繼鄔家的子弟,那兜兜轉轉不還是回到了原點,這家產還是得落到鄔家那些叔伯手上?
趙素沒轍,想到是曾沛英還要從中出夭蛾子,不覺又把這狗官給罵了十幾遍!
但既然這是鄔蘭鳳的決定,趙素也只能尊重。她問:“她說了嗎?”
“說了,我們太太看著還是不答應,不過奶奶已經下定了決心,定是要這么做的了。”
既然是這樣,那子嗣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趙素說道:“多謝你們奶奶給的點心,你回去告訴她,有什么要幫忙的,只管說。”
玉簪屈身謝過,便就提著籃子走了。
花想容看著桌上的點心,說道:“這鄔家也確實難。”
“誰說不是?所以何縱和曾沛英的做法就更讓人生氣了。”趙素拿起塊點心來嘗著,忽然道:“對了,你有沒有事?沒事去知州府外頭轉轉吧。”
“好嘞!”
花想容答應著,轉身走了兩步,驀地又回了頭:“姑娘還會吹笛?”
“不會啊!”
“剛才在河邊我明明聽到了!”趙素和皇帝上船后,她就和韓駿在柳樹上蹲著聊天。船上動靜他們都知道的。
“噢,”趙素把剩下半塊點心吃了,“那是皇上吹的。”
“皇上?!”花想容倒吸起了冷氣!
趙素趕緊捂住她的嘴:“這么大聲音干嘛?!”
即使是捂著嘴,花想容也還是沒能從震驚里回神,一向高高在上如與人間隔著九重天一般的皇帝,他竟然在船上給她們姑娘吹笛子!……
被何縱罵過之后,曾沛英重新擬了文書,送到何縱手上。何縱打發知州遣人去給鄔家和驛館送信,約定翌日早上再度簽約。
與傳話的人同來的還有擬好的文書——趙素拿到手后心里舒爽,何縱懂得先送來看看已說明誠意到位,再看看條款內容,雖然還是保留了那條,但是有了修改:如若因為鄔家作奸犯科導致造船進程,鄔家須賠償。
這也算是合理的條約吧,趙素已無意見。
知州府的人走了之后,皇帝也過來了。趙素順手給他看,他看完道:“這么說今兒可以回京了。”
“簽完了當然可以走了。”趙素把文書折起來,“說不定可以趕上回府吃夜宵。”說完她想起來:“昨日您去哪兒了?那么晚才回來?”
皇帝道:“韓駿有消息來,我跟著去看了看。”
趙素沒忘記昨日韓駿乃是被他差出去查曾沛英和知州了。她問:“查到什么了?”
“這個知州跟城中富戶關系都不錯。”
趙素微頓:“作為地方官,跟當地大戶搞好關系,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這時期的百姓還是受宗族制度管束,有權有勢的宗族在百姓當中有號召力,所以地方官跟鄉紳保持良好關系,算是基本操作。
“但是鄔蘭鳳曾經兩次提出和離,請知州出面簽署文書,知州卻沒去。而昨日你們出了知州府后,林之煥沒多久也出了知州府。”
“林之煥?”
皇帝望著她:“林燮的爹。”
趙素張大嘴巴,片刻道:“他怎么會在那兒?”
皇帝屈起一條腿坐在羅漢床上,一手支著枕頭,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如果林之煥的存在,與曾沛英執意增加的那條條款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