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郎陪著鐘六郎坐在東廂廳內,心不在焉地教他刺繡。
半響,他那雙好看的狐貍眼轉了轉,說道:“寧哥,西廂那位在四娘房中呆了好半響了,還未出來。”
鐘六郎聞言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怎么了?”
謝小郎抿了抿唇,又道:“西廂那位也不知什么來頭,又不是咱四娘明媒正娶回來的,四娘今兒又喝醉了,他不會趁著四娘喝醉就……就……”
他咬了咬唇,后頭的話有些難以啟齒。
鐘六郎哪里能聽明白他后頭的話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說:“玉哥哥在照顧四姐呢,四姐一個人養著一大家子,每日不知多辛苦,可惜我太笨了,也幫不得四姐半分……”
他說著內疚地垂下了眸子,眼眶竟有些發紅。
謝小郎聞言咬了下唇,心知自個是跟這位小祖宗說不明白了,只好深呼了一口氣,又連忙哄他:“寧哥,你別難過了,若是四娘知道你又哭了,該要罰奴了。”
好不容易把鐘六郎哄好,又教起他刺繡來,只是眼睛時不時就瞟向院子里,直到看到林玉從鐘云煙房中出來,他才收回視線。
眨眼到了六月,天氣越發炎熱,也到了當地農忙的季節。
算著離給吳家送去藥方,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鐘云煙估摸京中也該回來信了,正想得空再去吳家一趟,順便接鐘二郎回來見見小六兒,誰知那吳家的人便上了門。
來人正是吳家的管家娘子,說是吳老夫人請她過府做客。
鐘云煙搬家后并未特意通知吳家,因著她去衙門買房那日,特意告訴主薄娘子,她手里的黃金是吳家給的,知道那主薄娘子定會問吳家打聽,吳家自然知道她買的新房在哪兒。
吳家派人來接她,她自然去了。
上了吳家的馬車,很快來到吳宅。
跟著管家娘子來到上回的客廳,見到了吳老夫人。
鐘云煙進來后抬眼一掃,見吳老夫人不僅氣色看起來比先前好,還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不由拱手笑笑:“吳老夫人,最近身子骨可還好?”
“四娘,快坐。”吳老夫人這會兒對鐘云煙的稱呼也親近了不少。
說著又讓身旁的侍人上茶。
“上回你開的藥方,還真有用處,我那老毛病倒是好了不少。”吳老夫人又對著鐘云煙笑道。
鐘云煙含笑點頭:“我觀老夫人氣色不錯,想是大好了,那藥再喝兩副鞏固一番便可停了,但飲食上還需忌些口。”
吳老夫人應了聲,待下人上了茶,便揮退了下人,這才看向鐘云煙:“四娘,京中回了信,你那藥方倒真管用,上回許你的黃金,我一會兒派人送你家去。”
她只簡單說了一句,多余的信息倒不肯透露。
鐘云煙也沒多問,只應了聲。
吳老夫人又道:“我聽人說你近日弄了些小生意,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鐘云煙垂下眸子:“我這剛搬來縣里,還未站穩腳跟,家中又有個幼弟要教養,如今只顧得眼前,倒未想到長遠處。”
她從來都是個知道自個要什么的人。
之所以兩世為人都選擇從商,是因著做人要吃五谷雜糧,沒錢萬事都愁,且她前世有父母要供養,這一世又有兄弟要養育。
但又不想同紅塵過多牽扯,選擇從商可隨時隨地抽身,不至于越陷越深。
可吳老夫人問她這話,她卻不能實話實說。
這年頭士貴商輕,以吳家的門楣,定是輕視商人的。
輕視她,便要輕視鐘二郎。
吳老夫人聞言點點頭,接著垂了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半響才又開口:“你這個歲數要養家確是辛苦,但這學業也不可荒廢了,女子還是要念書科考,有朝一日報效朝廷才是正途。”
鐘云煙笑著應道:“老夫人說得是。”
兩人又說了會話,鐘云煙才道:“老夫人,我那二哥來貴府也有些時日了,我搬了新家他怕也不曉得在哪兒,家里小六兒也想他二哥想得緊,可否讓我接二哥回趟家,也好認認娘家門?”
吳老夫人沉思一瞬,才為難道:“若是往常讓你二哥回家看看倒也無妨,不過眼下家里正給我那二孫女說親事,你二哥原就是敏儀院里的人,若太過縱容,傳到旁人耳朵里總歸不妥。”
說著又笑笑:“你放心,你二哥在我府上,虧不了他,待敏儀的婚事定下來后,我再派人送你二哥過去住一晚。”
鐘云煙心中微冷,面上卻笑道:“咱們縣里誰不知老夫人寬厚,我自是放心二哥的。”
頓了下,又問道:“吳二娘這是說了哪戶人家?”
“是蘇家的三小公子。”吳老夫人笑道。
鐘云煙沉默一瞬,又提出見鐘二郎一面。
吳老夫人也不好再拒絕,便點頭應了,讓人帶鐘二郎過來。
等了會兒,鐘二郎跟著下人進了廳,先是看了鐘云煙一眼,便低眉順眼向吳老夫人行禮問安。
吳老夫人笑道:“好孩子,快免禮罷,你們兄妹倆也許久未見過了,老身便不在這兒礙眼了,你們說會體已話吧。”
說完起身離開,把大廳留給了兩人。
鐘云煙起身上前,上下打量了鐘二郎一眼,見他面色略有些憔悴,性子也比上回見著時更乖順了些,不由皺起眉。
“二郎,跟我回家吧。”
鐘二郎低垂著頭:“四娘說的什么話,我已經是妻主的人了,這兒便是我的家。”
“我已經要回了你的身契,只要你肯跟我走,誰也攔不住你。”
鐘二郎聞言詫異地看了鐘云煙一眼,似乎她說的話大逆不道一般:“四娘莫要再說這種話了。”
鐘云煙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可那吳二娘已經在說親了。”
鐘二郎聞言垂下頭,聲音有些發悶:“我知道,聽說那蘇家的公子是個性情溫良的,該不會苛待我。老夫人也許了我,待那蘇家的公子過門后便抬我為良侍,我這樣的身份還能求什么,妻主早晚要娶正夫進門,只要她待我好,吳家能善待我,我便也知足了。”
鐘云煙看著鐘二郎,半響沒有言語。
鐘二郎見鐘云煙許久沒動靜,抬頭看了她一眼,扯出一抹笑來:“四娘,我知道你如今上進了,只要你能跟六兒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隨即又垂下頭:“待日后那正夫進了門后,你便少來看我些吧,不然恐惹了正夫不痛快,教妻主為難。這大戶人家都講究規矩,男兒嫁了人便是妻主家的人了,哪有常見娘家人的道理,何況我不過一個小侍,總不能越過正夫去。”
說著沉默一瞬,又看向鐘云煙:“四娘,待六兒日后大了,你一定要給他找個好人家,家世差些也無妨,但一定要人明媒正娶,不要像我這般,不清不楚地便許了人。”
鐘云煙沉默半響,沒好氣地看著他:“你何必委屈自個,你現在后悔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