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總管可認的太快了些。”

皇后跟皇帝解釋了她如何偶然發現羅漢手串的秘密，這個秘密當時曾讓她有些迷惑。便讓蘭陵先生的徒弟替她雕了兩串空心佛頭珠串。巧的是，素格第一日戴回去，便被人橫刀奪愛了。

那日聽到素格的佛頭珠被大黃總管一眼瞧上，豪奪了去但被皇帝責罰的事兒后，心有所悟。

當徒弟指著大黃總管畫像點頭時，她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于是特意再雕了十八羅漢。

又去了琉璃坊，尋古玩老手故意做舊，包了漿。珠串她在太妃那里故意露了出來，把太妃嚇的面無血色。

這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老董頭在茶水房里坐著，夜深了，他點上了一支蠟燭。

瞇縫著眼仔細打量屋內的一切，把御茶分好，想了想，給大齡子，給玉榮各包了一包，又寫上名字。隨后又拆開大齡子的一包，把素格愛的白茶裝了一份進去。細細的包好，擱到壁櫥里。幾個丫頭自個兒都能找到自己的茶。

這才慢悠悠替自己沏了一壺進上的六安瓜片。

拿出自己的紫砂壺，望著狹小茶房窗外暗暗的夜，默默的品。沏了一輩子茶，自己替自己好好沏一壺，還真沒有。

他這手藝，還是在伺候先帝時候學成的。

先帝脾氣好，早前他沏茶不是過了那個火候，就是水差了點意思。可先帝從來不嫌棄，有功夫時還親自教他一手。先帝愛茶，沏了也賞他喝，他的手藝才這么一點點精進了。

今兒個晚上月黑風高，雨厲雷鳴。

到現在，宮門還沒下鑰。

老董頭想起自己進宮那會兒，飽受欺凌，后來憑著自己的勤奮老實，被先帝喜歡，留在了身邊。

后來。。。。

門外傳來腳步聲，老董頭臉色凄涼，不過等人進到屋里，見到的還是平素笑臉能掬出水的老董頭。

太妃娘娘前兒叫了他去，賞他喝茶。

末了，太妃拿出一枚小小的，通體翠綠的龍佩，放在桌上，擰身進了屋內。至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那龍佩他也見過，先帝得知太妃又有了身子時，悄悄命人打造了一對龍鳳佩。打算賞給未來的公主或阿哥的。可惜后頭沒有用上。

究其一切，都是因為他。

當年他在御前烹茶，大黃沒事愛找他喝酒。他們一起進宮，交情不算近，也不算遠。不過因為他在御前，大黃總管總是另眼相看幾分。

平時他們喝酒，也從來不聊宮里的事。畢竟各為其主，帝后自從貴妃進宮，已成怨偶。

他就喝醉了這一回。那時候貴妃剛剛二次有孕，這件事算是御前的秘密，不過御前的人嘴都嚴，外人根本打探不到。

再后來先帝就出事了。也是很快，貴妃的胎也沒保住，國喪期間，加上那會子太后待太妃的不耐煩，這事太妃隱忍著，悄悄的讓藍溪嬤嬤處置了。

他心里隱隱不安。總覺得這事跟他有關。

那天太妃突然賞他茶，露了龍佩，他便都明白了。

皇帝待老董還不錯，先帝跟前的老人兒，后頭又伺候太后這么些年，自然有些體面。皇帝越待他客氣，老董就越愧得慌。

老董安安靜靜跟幾位主子磕了頭。皇后問什么，便答什么。

“。。。。。。奴才后頭知道里頭有蹊蹺，可也不敢多問，，，也問不出來。這些年，奴才滴酒不沾也為的這個緣故。奴才心里頭一直有愧啊！今兒個也當面兒問問黃總管，那日酒后，奴才是不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大黃總管此刻悔極了。連罵自己笨。皇后這頭全是詐他的！若是那會子打死不認，這事他能死不認賬。

可他自作聰明，以為皇后已經攥了證據，所以先都攬自己身上了。保住了太后，就說是保住了自己。

可現在，他怎么朝自己身上攬，這事都得牽連到太后身上。

瓜田李下，太后這回推不干凈了。

這會子他只能硬著頭皮不認賬。

皇帝聽完，只覺得越發口干舌燥，捧起一旁的參湯又連喝幾大口。

他的心疼極了。

阿瑪似乎更喜歡老二，但對他來說，也是一個難得的慈父。

或者他不自知，他在心底一直是拿先帝視為巴圖魯，視為他的天神。

哪怕在先帝猶疑換儲，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換得先帝的認可。

現在，知道了真相，他卻更為痛苦。

一個皇后宮里的小小總管，怎么可能做出弒君的謀逆大案？這其中謀算之縝密，算計之周全，沒有人在背后支持，大黃連串手串都仿不出來的。

到底是弒君還是謀害有孕的貴妃，只有問太后本人了。

皇帝心底生出一種深深的遺憾。

比起謀害先帝，他更愿意跟老二去比試，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比廣祿差，他覺得，先帝不過是愛屋及烏，所以才看不到他的好。

他怎么會輸給廣祿呢，簡直好笑。

可他現在再也證實不了了。

原以為先帝忙于朝政，活活累垮的。可原來，自己得到的大位，源自于這樣卑鄙的謀算。

老董平靜的望著大黃，一遍又一遍問一個問題，“是不是老董酒后失言？將貴妃有孕的事說給了你？”

大黃先還否認，絕對不是，到了后來，不再敢直視老董，垂頭不語。

老董問完最后一遍，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皇后發覺有異，忙叫人傳太醫，老董輕聲攔阻道，“娘娘，奴才來的時候就，就服了藥。奴才這就去隨侍先帝，奴才這幾年又學了幾樣茶技，奴才惦記先帝啊。。。。”

皇帝眼瞧著老董斃命，紅著眼瞪向太后。

“請太后回慈寧宮榮養罷，再不用出來費心朕的后宮了。”

太后無力道，“皇帝。。。。”

早有人上來請太后起身，康嬪眼睜睜見事態陡變，可太后卻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從前宮里人都知道太后半生艱難，所以性格未免堅毅些。也是，被先帝冷落了那么些年，直到兒子登基后才真正有了大權，所以把持后宮不肯放手。

現在才知道，太后竟是這樣狠辣之人。一箭雙雕除了先帝跟太妃，扶持自己的兒子承繼大位，這樣的膽識跟狠戾，后宮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太后緩緩起身，拂開宮人的手，沉著臉丟下一句“廢物”，并不瞧皇帝一眼，穩穩的出門而去。也不知道那句廢物指的是大黃總管，還是皇帝。

皇后輕吁一口氣，暗算先皇后，縱然皇帝迫于情面，還肯跟她保持表面的母子關系，謀害先帝，背著這個惡名，太后只怕得不到什么好下場。

皇帝命人把兩個孩子抱來，拿來玉碟又對證一遍，果然那個沉睡的男孩才是寧妃的孩子。又命人審了接生嬤嬤，自然一切大白。

康嬪終于等到結果，歡喜的一直哭，忙抱了小阿哥尋太醫，得知小阿哥一切都好，不過是怕孩子哭鬧，灌了寧神的湯藥，等藥勁兒過了，自然也就醒轉了，這才安心，請了旨意，抱去給寧妃瞧。

處置完這些，天也快亮了。

皇帝坐著，十分疲憊，也沒有心思過問皇后。

兩個人在暖閣里枯坐著，聽著雨聲漸漸作小，又瞧著殿宇頂上那一線魚肚白慢慢明亮，絲絲白芒從窗欞里透了進來。

太后領盒飯了，皇后接下來又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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