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噗通一聲孟白商跪在地上,而且跪得很標準。
盧夫人即便是生氣教訓兒子,依舊壓低聲音,離他們最近的一個便是馮媽媽,她站在院門口,徐七郎站在她對面。
“你為什么讓嚴麗華操持‘步打球’?是覺得孟家沒人了嗎!?”盧夫人怒道。
孟白商跪在那里不動亦不言語,神色從容。
“府里人都默認林泱是三郎未婚妻,她還是你從霍州帶來的。你讓嚴麗華操持‘步打球’,這不是故意涮他嗎?”
孟白商依舊不言語。
盧夫人最討厭兒子這副面容,仿若天下只有他一個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
因生氣她隨手將桌子上的乳酪全潑在他臉上。
水順著他精致的面容流下,滴在衣襟上,落在地上。
盧夫人見他如此,又氣又心疼,自己兒子一向沉穩,對弟弟妹妹都好,不會輕易拿弟弟開涮,今日一反常態肯定有隱情。
她輕咳兩聲,忙以帕子掩鼻,待止了咳,略帶著哭腔祈求道:“為什么不解釋?”
“自入夏以來阿娘身子一直不好,怕阿娘操心。”孟白商跪行兩步。
還真是出事了。
盧夫人感到天旋地轉,身子已是一晃,如同眩暈。
孟白商趕緊上前扶住母親,讓她靠著自己寬厚有力臂膀,柔聲道:“有阿爹和我,阿娘只管養好身體。我見阿泱懂些藥理,讓她給你配些藥膳吧。”
“大夫來了多少茬了。”盧夫人漸漸定住,無力道,“說吧,出了什么事?”
孟白商眼中有心疼的淚光閃爍,多少個大夫過來,意見出奇的一致,盧夫人是長久的憂思恐懼。
自今上即位后,她一直擔心皇后報復孟家。后來皇后雖惡心人,好歹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幾個月前許素文懷孕臨產,她父親許湛被下獄,她求孟家救人無果,后母子俱亡。她恨極了孟家,臨死前詛咒孟家父子見疑兄弟相殘。
當時盧夫人在產房里聽得清楚分明。
“我是怕了這些嫁人后一心惦記著娘家的人了。”盧夫人苦笑道。
孟白商臉上有絲恍惚微笑,目意卻是蒼涼,他靜靜道:“貴妃暴斃,鄭國公坐實謀反下獄,估計過明天邸報會過來。”
他能感覺到母親漸漸僵直的脊背,越來越涼的手心,以及愈來愈急的咳嗽聲。
太子患有足疾治不好,許多朝臣打起二皇子主意,二皇子便是貴妃所生。
貴妃自小服侍今上,長得嫵媚風情,今上即位后,先封太子,接著才是皇后和貴妃,且皇后和貴妃是在同一天封的。
盧夫人跟族姐盧皇后有舊怨,自然樂得支持二皇子和貴妃,好在孟家一向老實,不至于被人抓了把柄。
但鄭國公就不一樣了。
大約一個半月前鄭國公世子司無忌慶賀孟白商加冠,實際勸說孟家支持貴妃。
孟家謹慎不愿意沾染是非,一直在打哈哈。
但司無忌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孟白商見司無忌荒色嗜酒好逸游,送了他一個精美絕倫的馬絡頭,又找城中最漂亮的舞姬陪他,讓孟簡帶著他流連賭坊。
于是司無忌覺得孟家膽小如鼠,孟簡又是個紈绔子弟,很不看好孟家前景。
拿到了只忠誠陛下的保證后,司無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晉陽。
只要保持中立,大家還是好同僚。
實際上皇后也派人過來問,孟家依舊是同樣說辭。
但皇后跟貴妃不一樣,皇后小氣促狹,不支持就等于是敵人。
現貴妃暴斃,貴妃最大支持者鄭國公下獄,貴妃一脈再無可能,陛下若再來波清算,皇后趁機……
“皇后還是有手段的。”盧夫人悵然道。
孟白商面無表情:“坐到她那個位置,沒點手段怎么能行。”
盧夫人抬頭看到兒子臉上殘留的乳酪痕跡,伸手想給他擦掉,不料孟白商側過臉,不愿意讓她弄。
她有些難過,孟白商出生后那幾年,江氏連墮數胎,為了讓他有出息,盧夫人對他是嚴格要求。
以證明正室生出的兒子才是最有出息的。
只是兒子有出息,母子情分也淡。
“那你讓我來說呀,若是三郎知道嚴麗華操持‘步打球’是什么意思,他肯定會記恨你的。”盧夫人有些難過。
按照孟思元原本規劃,一直到八月十五他跟孟簡都呆在西郊赫連山。
但今天下午孟簡突然回來,一問才知他是為了去何滿子那里取做好的首飾,其中一個是送給林泱的。
盧夫人還埋怨他不懂事,叫陳武過來取不行嗎?
孟簡說要親自交給本人,不然他不放心,萬一弄壞了怎么辦?
她便已知兒子對林泱情根已種,就今天孟白商這個行為,按照孟簡素日性子肯定會鬧一場的。
“母親身體不好,斷不該讓母親如此操勞,等他大了就明白了。”孟白商平靜道。
盧夫人深深嘆口氣,孟簡年幼情緒寫在臉上,很多事情他們不能跟他細說,生怕他忍不住說出來招惹禍事。
這廂盧夫人母子為孟簡前程陷于憂慮中,那廂嚴家一地雞毛。
待回到嚴府,丹娘就告狀說嚴不疑千里迢迢買了六尾魚,居然不給縣公和夫人,真真是不把雙親,尤其是梁夫人看在眼里。
梁夫人見嚴度回家,吃飯時幾欲開口都被嚴度眼神摁了回來。
沒辦法,兒子好不容易回家,梁夫人少說兩句就是為家庭和諧做出巨大貢獻。
吃完飯后,梁夫人帶著嚴麗華來到嚴度書房,沖嚴度埋怨道:
“我也不是故意挑刺,鱸魚遠從吳江運來,怎么也得讓我,你嘗嘗鮮,或者就拿來一條呢,也算盡了孝心。把消息捂這么緊,生怕我們占了便宜。”
嚴度很干脆道:
“我不喜歡這些玩意兒,而且又費錢。素日不疑一向節儉,也就是為了跟其他世家子弟交際才奢靡些,本就是為了正事,麗華不是拿了‘步打球’的差事嗎?”
嚴麗華淚眼汪汪道: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早上就過去送藥,我應該下午去的,這樣哥哥就能瞞下來,或者就能省一尾給阿娘。”
見女兒委屈,梁夫人朗聲道:“都是嚴不疑不懂事,關你什么事,我看霍小公爺直接送國公府三尾,也不是專程請一頓。”
“就為著一條魚跟孩子計較,說出去你不嫌丟人呀。”嚴度皺眉。
梁夫人稍稍抬高音調:“這是一條魚的事嗎?!”
這明明是不把她看到眼里的問題。
見雙親快要吵起來,嚴麗華忙上前打圓場道:
“其實哥哥單獨給世子送兩尾便是(孟白商和孟簡),哥哥從小跟爹爹在軍營里摸爬滾打,不知道與人交往的彎彎繞繞。”
嚴家五口人,嚴青不能吃生冷食,這樣剩下四尾一人一尾。
“這才是正解。”嚴度對女兒十分滿意,“以后你多跟兄長親近親近,這才是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