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蕭夫人拳頭狠敲桌子,她想爆粗口可又害怕驚醒其他人,故壓低聲音沖林收怒道:“你居然也同意了?!”
“阿娘忘記了,當年陛下威脅父親,若是不愿意自我了斷,就拔除在朝為官的其他林氏人。”林收提醒她道。
林衡乃仕林楷模,公然反對陛下,振臂一呼百應。今上不敢動林衡,不代表不敢動其他族人。
蕭夫人憤憤道:“當年他們見死不救!”
“父親曾說林家子孫首先為林家著想,而非只顧著自己。”林收反駁道。
蕭夫人道:“所以你是默許他們拿走家里的部曲?”
“現如今黎民倒懸,我們不能只顧著自己。”林收道,“我們靠著家族繁衍生息,有能力了當蔭庇家族。”
他覺得耆老們說得對,他們家不能獨吞部曲,不光是為著林家,更為著他自己。
蕭夫人見事情已成定局,兒子女兒一個個都有主意,慣會先斬后奏,她總覺得不順暢,但也找不到由頭來。
半晌,她有些擔憂道:“她上了戰場又下來,早就不是以前的林泱了,她那邊怎么說?”
她總覺得這個女兒變了,若是以前有些假情假意,現在渾身上下寫著征戰殺伐,眼中偶爾露出的兇狠,讓人不寒而栗。
林收道:“她肯定會服從安排。且不說她要出嫁了,難不成拿著孟白商出錢買的莊子,帶過去當嫁妝嗎?!”
他心里冷哼一聲:還是拆散她的部曲對自己有利,不然那些人聯合起來反對自己,到時豈不是自找麻煩。
林偃幾欲張口,見林玄籍半瞇著眼,以為他睡著了,只得悻悻而回。
待退到門口時,林玄籍叫住他,道:“有話就說。”
“阿泱和孟簡連夜去了希平莊。”林偃有些擔憂道。
“她不會有事的,她比你們加起來都強。”
“可我擔心拿走她的部曲,到時候她,而且她是個女兒家。”
“正是因為她是個女兒,所以耆老們才這么大費周章,若是你或者林元超,部曲早就分完了。”
“也不一定非要拿走,到時候真的需要,直接去她家讓她出面保護就行。”
“她若是能想明白其中關節那才真是前途無量。”林玄籍答非所問。
林泱和孟簡騎馬風雪星月夜來到希平莊,待來到時已過子時。
這個時候的大地一片沉靜,為了避免驚擾到其他人,她把馬遠遠拴在希平莊外一棵樹上,腳踩著半化的積雪前進。
她隨手撿了根樹枝,步履輕快,想看看她的佃戶和部曲。
孟簡見她臉色不對,大氣也不敢喘,學著她的模樣撿了根樹枝緊緊跟著她。
沒多久兩人來到莊子里,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特地繞開了唐華所在的院子,悄悄摸摸一家一戶查看。
忽然聽到前面不遠處吵鬧不止,她心下一動,悄無聲息來到這戶人家后面。
作為一個有經驗的偷聽者,她立刻將背緊貼著墻,左右四顧自己處在黑暗處又是視線盲點,右手下意識握住橫刀。
她看到有些懵懂的孟簡,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學著自己模樣偷聽。
孟簡忙緊挨著她站著,手往下放時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下意識緊緊攥著她,覺得軟軟潤潤的,很是舒服。
林泱欲掙脫他,不過一想到這些遲早要面對的,索性由著他來。
她耳朵緊貼著墻,從里面傳出聲音來:
“元娘,這是你下午交上來的衣裳,你摸一摸,能賣出去嗎?就算是自己穿,也不行呀。”
林泱分辨出這是田守忠的聲音。
元娘便是景元娘,她的丈夫戰死沙場,只留一個九歲兒子田守仁在身旁,兩人田間勞作需要別人幫助,故分配給她的活計多為搗衣之類輕松活計。
絲綢是貴族專屬,像他們這樣的窮人只能穿葛麻衣料,也稱之為葛衣。
葛衣堅韌耐磨,卻生硬冰冷,制作衣裳前一定要它放在石砧上用木杵將它搗軟。
現又是冬天閑暇,他們剛剛搬過來,所有東西都需要重新弄,最急迫的便是搗衣制作寒衣,自用或者拿出去賣,為春耕做準備。
看來是元娘做活不利索,田守忠過來教訓了……林泱暗想。
接著傳來元娘的大聲分辨:“郎君,下午二郎把這些交給我的時候,他可是說這些都弄好了,說自己來不及交上去,讓我一并交上去。”
二郎便田守忠的弟弟田守業。
“所有人交上來的寒衣都是檢查過的,你交上來的怎么不檢查。”田守忠厲聲道,“而且以后二郎要四處巡查,他不用搗衣了。”
“什么意思?”元娘有些不懂。
田守忠道:“意思就是,從今天下午他給你的這些活計全是你自己的。”
也就是說這些不合格產品是元娘沒弄好,而不是田守業交接一堆劣質品坑元娘。
“郎君,說話要憑良心,他既然說已經弄好,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你還在狡辯,所有上交的寒衣必須一個個都柔軟,你把生冷冰硬的寒衣交上去,就是在偷懶!”
“可下午我聽到你問田守業,他自己也承認了跟阿娘說這些寒衣都是好的。”田守仁童聲稚嫩。
田守忠怒道:“你個小娃娃懂什么,既然把活計接過來,必須要好好檢查。這些全不合格,必須重新弄,另外這月得利減半!”
所謂得利,用通俗話講就是績效減半。
“明明是你弟弟坑害我,我今日還看到你給他錢讓他喝酒吃肉,他做錯了事沒有受到任何懲處,你反過來克扣我的錢,這不公平!”元娘歇斯底里道。
“你把不合格的寒衣交上去,我按照規矩罰你錢怎么不公平了?”田守忠稍稍抬高聲音。
元娘冷笑道:“你就是故意的,仗著自己深受林娘子信任,看著我們孤兒寡母的,故意刁難我們。
你沒資格扣我的錢,你弟弟做事不認真,你不罰他的錢也可以,非要來我家一遭顯得你很能耐是嗎?!”
聽得林泱心里直叫好。
圍觀人開始拉偏架:“元娘,這明明是你的不對。”
“我阿娘沒做錯,是田守忠仗著主人喜歡,縱容田守業鬧事,這么多天你們替田守業收拾多少爛攤子。”
“知道主人喜歡田守忠,你這小娃娃還得罪人家,趕緊給管事道歉,以后我們仰仗他的地方還多著呢。”
過了一會兒,再無人言語。
只聽田守忠呵呵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元娘這次得了教訓以后肯定也會好好干活。
大家都是同族,初來霍州定然要戮力同心,道歉不道歉的就免了吧。以后你們有困難要記得找我,我會盡全力幫助大家的。
至于罰款嘛,這次就算了,全當得個教訓。”
“還是大郎心善,不跟人計較。”
“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