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好不容易求來的平安符和念珠放在一旁,老夫人面無表情的褪下胳膊上斷裂開來的鐲子放到了案幾上,手搭在那把未曾帶下馬車的龍頭拐杖,摩挲了起來。
老夫人不出聲,秀兒自然也耷拉著腦袋不敢說話。
摩挲了半晌手頭的龍頭拐杖,老夫人終于開口了:“老身當年一記頭疼這么多年,委實叫她得意的不知自己身份了!”
這種話往日里老夫人也不會在自己面前提起,更不是自己該聽的,秀兒乖覺的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她眼下只是一個乖順聽話又老實的傀儡,能說什么呢?認真聽著便好了。
“那魏氏也是個沒用的。”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就算衍兒相中了那狐貍jing又如何?彼時魏家沒倒,又有老身在背后明里暗里偏幫著她,這樣都斗不過那狐貍jing真真是沒用!”
“不止自己沒用,家里也是不中用的,好不容易跟著衍兒去了京城,家里卻倒了,這不叫沒用叫什么?”
“當年在姑蘇時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斗過了大麗,真是糊涂的可以,瞧瞧后宅這些人的反應,還斗過了大麗?被人牽著鼻子走還差不多!”
老夫人一通抱怨,臉色卻是十分難看:被牽著鼻子走的又何止魏氏一個?她也一樣!
瞇眼看向一旁老實不吭聲的秀兒,楊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喚了她一聲“秀兒”。
被點到名的秀兒本能的“啊”了一聲,抬頭一臉茫然的向她看來。
這呆蠢的反應讓楊老夫人蹙了蹙眉,不過心頭卻又舒了一口氣:好在那個大麗防人防的緊,唯恐秀兒翻出天去,什么都不教秀兒,這些年這個秀兒又一直呆在宅子里,日常也不接觸什么人,這心性倒同當年村子里那個被父兄欺凌的女子沒什么兩樣。
這樣的女子翻不了天去卻宛若一張白紙,雖是懼怕著大麗,卻因著大麗的提防,倒也不算大麗的自己人。
拿來用一用倒也不錯。
“真是蠢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手自龍頭拐杖上挪開搭到了她的手上,罵道,“你是傻子嗎?”
秀兒張大嘴巴,傻傻的看著楊老夫人。
楊老夫人抓住了她的手,壓低聲音開口道:“待你回去,大麗問起來你同老身來祥緣寺發生了什么,你要怎么說?”
秀兒看著楊老夫人突然放大至眼前的臉,從老夫人渾濁的瞳孔中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
大張著嘴巴,很是傻氣。
眼前仿佛再一次浮現出了那位姜四小姐的身影。
“你不用親自去面對大麗,在楊家大宅里,你要人沒人,要地位沒地位,真對上大麗,怕是會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你乖順聽話就好了。”
“老夫人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楊老夫人雖然年歲大了,可能一手養大楊衍的婦人并不是什么老糊涂,年輕時手段也不少,她真要突然卯上大麗,大麗不吃個大虧是不可能的。”
“你不要自己做什么,你只要乖乖聽話就好了。”
“不過楊老夫人在回去的馬車上定會百般試探于你,她會問你怎么同大麗說話,你不要表現的太聰明,似老夫人這等人并不喜歡太過聰明的人,我教你怎么回答……”
心中一塊石頭徹底落了地,秀兒開口道:“夫人問起來,我便說我們來了祥緣寺,老夫人去同了塵大師畫符請符,我去一旁閑逛,那個春媽媽跑出來纏上了我,身邊的護衛卻不在,直到到了寺林口,護衛才出來……”
“倒是老實!”老夫人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說道,“你就老老實實的同大麗這般說便是了,不過春媽媽要同老身揭發她身份的事,你也莫忘了同她說,然后就說老身沒有理會。”
將大麗引進門的是楊衍,她當然不會在沒有得到楊衍同意的情況下解決了大麗。
秀兒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
老夫人頓了片刻,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再同大麗說那個春媽媽被護衛攆走前還同你約了個日子要見老身……”
這句話就是老夫人自己做的主張了。
秀兒聽的本能的一怔,看她這幅怔忪的樣子,老夫人卻更是滿意,瞥向秀兒,眼里jing光一閃而過,隨即轉為憐憫:“傻孩子,你自己被大麗當成傀儡你知不知道?”
對上老夫人憐憫的神色,秀兒睜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老夫人。
這反應看的老夫人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傻卻不算笨,倒是有些用處。
老夫人這反應當真是從頭至尾同姜四小姐說的一模一樣。
“你通過了老夫人的試探,老夫人便準備把你這顆棋子拉到身邊了。”
“春媽媽是個突破點,老夫人定然會借用春媽媽編排一個再次出門的理由,還會把你帶在身邊……”
老夫人果然編排了個春媽媽要約見的理由,秀兒心中大定,聽老夫人說著。
“那狐貍jing一貫是個自視甚高的,覺得自己最是聰明,旁人皆是傻子的。”楊老夫人冷笑著開口道,“到時候她一定會想著將計就計,你我便遂了她的意,再次出門。”
“大麗問你春媽媽約見你的日子,你知道該怎么說嗎?”楊老夫人問道。
秀兒搖了搖頭:她只是個乖順聽話又老實的傀儡,怎么會知道這些東西?
“你就說地方定在祥緣寺,日子是下月初一。”楊老夫人說著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念珠之上,口中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佛祖保佑!信徒要對付狐貍jing,并非有意撒謊,請佛祖保佑。
秀兒乖覺的點了點頭:果然一切都同姜四小姐說的一模一樣,這姜四小姐是能掐會算不成?
楊老夫人很是滿意的收回了目光,揉了揉眉心,看到一旁一匣子的藥丸冷笑了一聲,沒有再出聲了。
到了楊家祖宅,才進門便有仆婦圍上來將秀兒擠到了一邊。
看秀兒在一旁束手束腳的樣子,楊老夫人擰了下眉頭,卻沒有出聲,果不其然,很快又有一個仆婦從宅子里走了出來,走到秀兒身邊道:“夫人讓你過去一趟!”
果然!這個狐貍jing!楊老夫人咬了咬牙,冷著臉向屋宅中走去。
她眼下率先要做的便是寄一封信于衍兒:動手之前,她得探探兒子的意見。
“春媽媽眼見被護衛攆走了,不住的同我眨眼睛,意思是叫我莫要忘了。”秀兒耷拉著腦袋說著姜韶顏教的話。
那位姜四小姐能掐會算一般預料不差的本事叫她已然開始相信姜四小姐說的每一句話了。
“下月初一的祥緣寺嗎?”大麗聞言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冷笑了一聲,道,“倒是會挑日子。”
每逢初一都是祥緣寺的開寺日,信徒不少,祥緣寺中摩肩接踵,要叫護衛跟著還當真不容易。
不過那又如何?眼前的秀兒是她養了二十年的傀儡,什么都掌控在她的手里,翻不了天去。
“我去同老夫人說一下,你下月初一同她出門見一見這個春媽媽。”大麗眼里滿是嘲諷,“先前適逢陛下大赦天下,也算她運氣好。既然她那么喜歡蹦跶,便叫她蹦跶個夠!”
秀兒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是”,不自在的提了下裙擺。
這是成衣鋪子里買來的衣裙,到底有些不大合身。
“去換了吧!”大麗瞥了眼秀兒說道,“不合適便換上合適的。”
即便成衣鋪子里買來的衣裳她從來不穿,可這秀兒穿著還是有些刺眼。
從祥緣寺回來之后一行人便去了錢三的宅子,一進門,春媽媽便撲到桌邊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嘆道:“可累死老娘了!”
盡管姜四小姐一早便告訴她要被楊家的護衛追趕和攆走,可那么好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不由分說就沖了上來還是叫她嚇了一跳,一邊大喊“救命”一邊沒命的向寺后狂奔而去。
楊家的護衛自然不會在沒領命的情況下動手殺人,更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
今日是了塵大師親自出面畫符的日子,整座祥緣寺寺前寺后都有不少人,姜四小姐一早便給她指出了逃的方向,可那群楊家的護衛看起來委實太過兇神惡煞,嚇死她了。她跑起來慌不擇路時還不留神閃到了腰,真是半點不懂憐香惜玉。
春媽媽一大口茶水入肚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盞,一手扶著閃到的腰,一手翹著蘭花指道:“老娘想年輕時也是一枝花,真是半點不知憐惜……”
還年輕一枝花……錢三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聲:這一枝花也就春媽媽她自認的吧!
一個人倒走了大半壺茶水,春媽媽才扶著腰看向姜韶顏,苦笑道:“姜四小姐,下月初一是不是也要這么來跑一回,老娘怕是……”
“啪!”一大包藥被丟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香梨小臉嚴肅的說道,“涂抹在扭傷處,早晚兩次,三天就好了。”
春媽媽:“……”
再怎么能掐會算,連她受傷這種事也能算到?而且這藥……
“放心,姜四小姐的藥好得很,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絕無分號!”錢三看了有些眼饞,悻悻道,“能不能給我也來一份……”
“你要做什么?”香梨冷哼著訓斥道,“沒病涂什么藥?很好玩嗎?小姐配藥很辛苦的!”
呃……辛苦,錢三默了默,雖然看不出來姜四小姐的辛苦之處,可能是他眼拙吧!
在錢三舔著臉的羨慕中春媽媽半信半疑的收了藥,隔著藥包聞了聞,一股甜膩的香味從里頭傳了出來。
還挺好聞的。春媽媽心頭有些發顫,常言道良藥苦口,這甜的真跟尋常的良藥不大一樣,倒有點像毒藥。
不過看了錢三先前把她耍的團團轉的死了活活了死的藥,這姜四小姐于醫道上似乎確實有幾分天賦。
不折騰什么的,開個醫館什么的也能過活……啊呸,這位可不能開什么醫館。前幾日寶陵城鬧的那一出已經傳到姑蘇來了。
比起旁人感慨姜老夫人偏心,姜三老爺不孝云云的,她同錢三的關注點與旁人明顯不同。那姜老夫人一口一個姜四小姐虐待她了,指不定還會親自施展苦肉計什么的掐自己一把兩把的。
畢竟她同錢三可不是什么好人,壞人才最是了解壞人,都是一路貨色。雖然還沒親眼見過那姜老夫人和姜二老爺,可隔著姑蘇和寶陵兩城,他們已經嗅到同類的味道了。
這老夫人他們不消看都能猜得到定會做出自施苦肉計栽贓一把的好事來。
可眼下苦肉計什么的居然不奏效。老夫人嚷嚷了半天要讓大家看的被虐待的痕跡居然沒有,反而另一只手上滿是掐痕。
這等事錢三一聽就拍大腿得意道:“定是姜四小姐神醫手段,叫她吃了個悶虧!”
手段是真的厲害,可說神醫……春媽媽覺得這神醫委實太古怪,姜四小姐要當真開醫館了,那也定是個邪乎的話本子里那等亦正亦邪的角色。
眼下自己在幫她辦事,姜四小姐應當不會折騰自己,春媽媽抱緊了懷里的藥包。
“春媽媽且先在姑蘇呆幾日,下月初一前我會回姑蘇。”女孩子說著起身道,“眼下我要先回一趟寶陵!”
貴人事真多!春媽媽聞言暗自嘀咕了一聲,自覺走到錢三身邊同錢三并排站在一起準備送面前這座“大佛”離開。
“大佛”離開前沒忘記回頭叮囑他二人:“你二人不要鬧事,和睦一些,明白嗎?”
兩人板著臉,神情古怪,讓他們兩個和睦?不過在“大佛”的注視下,還是口不應心的點了點頭,道:“明白!”
哪敢不明白啊!不聽話誰知道這位有什么亂七八糟的手段來對付他們呢!雖然看錢三不順眼,姜四小姐的話卻還是要聽的。
眼看兩人點了頭,姜韶顏這才轉身,待要離開,那邊錢三卻忍不住開口問道:“姜四小姐,您這般急著回寶陵做什么?”
方二小姐是給姜四小姐安排好姑蘇的住處的,眼下既然要對付楊家,姜四小姐更該呆在姑蘇盯緊楊家的動作才是,跑回寶陵做什么?
姜韶顏聞言瞥了他一眼,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什么差不多了?錢三不解。
兩個護衛小心翼翼的從院墻外翻進了院子,其中一個在落地的瞬間卻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慘叫。
另一個見狀連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卻因太急,一不留神手直接伸到了對方的嘴里,痛的發狠的護衛一口咬下,另一聲慘叫隨即響了起來。
兩聲慘叫之后,兩人驚恐的看向院中。
半晌過后,鴉雀無聲。
兩人對視了一眼,小心翼翼的互相攙扶著站穩了腳。
將黏在鞋底的仙人掌踢到了一邊,看著鞋底密密麻麻的刺,不小心踩到仙人掌的護衛無奈只得忍住了痛意,跟著同伴向前走去。
哪個正經的伯府小姐會在院子四周種一排仙人掌的?
另一個同伴吹了吹被咬出血的胳膊埋怨的瞪了他一眼,看到他鞋底那一排仙人掌刺時也不好再說出什么別的話來了。
一腳踩在仙人掌上……看那一鞋底的刺,難怪他痛的叫出來了。
不過眼下不是兩人抱團喊痛的時候。
“四……四小姐!”其中一個護衛小心翼翼的喊道。
風吹過仙人掌林和一堆不知道什么已經出苗的“野草”上,沒人回應。
這四小姐的院子里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挺多的。
“真的沒人?”另一個護衛有些不敢置信。
“當然了!”踩到仙人掌的護衛強忍著腳底的痛意說道,“那個姓白的老頭管事一看就是個老奸巨猾的,日日提著個食盒同我們說四小姐出門了,叫人以為她是去光明庵看那老尼姑去了,其實根本就是出遠門了。”
來寶陵已經呆了一段時日的姜二老爺和姜二夫人已經同大家大致說了一番四小姐在寶陵的交友狀況了。
那光明庵的老尼姑是四小姐的朋友,兩人湊在一起就知道吃。
“吃!吃!胖死這死丫頭!”姜三老爺罵著,卻因著前幾日還痛著不敢放肆。
今日明顯好了不少的姜三老爺終于有心思派人出來打探狀況了。
他們自那一日分房自個兒掏錢出去單住之后還是會日日回姜家別苑吃飯的。
畢竟吃也是一筆花銷,能蹭一點是一點。
一連幾日都沒看到死丫頭的人,倒是那個老頭管事日日提著食盒故意引導他們往“死丫頭還在寶陵,去尼姑庵看老尼姑”這方面引導,倒是一時不敢放肆。
有那么巧的事嗎?這死丫頭同老尼姑日日吃也沒個消停的?不止死丫頭,那咋咋呼呼的丫鬟香梨還有那個不懂事瞎摻和的小午也沒見到。
懵了幾日,有些回過神來的姜三老爺連忙遣了兩個人出來打探,這一打探才發現果然如此。
“老頭管事狐假虎威,死丫頭根本不在寶陵!”姜三老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兩個傷了手和腳的護衛下去了,扶著還有些余痛的屁股對姜老夫人道,“娘,我們回別苑吧!”
死丫頭不在寶陵,姜家別苑里沒個主子,他們回別苑怎么了?
他一早便看過了,姜家別苑東苑雖然比西苑大不了多少,可因著死丫頭住了幾個月,里頭布置的可比西苑好多了。
他要住東苑,老娘住主屋,他住次屋,讓二哥同那二嫂還有那個女妓住西苑去。
姜老夫人點了點頭,冷哼:她也正有此意。
死丫頭雖然人不在寶陵,可東西還在,里頭可有不少好東西。畢竟老大這個木訥的疼這死丫頭疼的緊,死丫頭手上還有不少寶貝,拿了藏了或者當了指不定還值不少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