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

第四百三十三章 分析

趙氏起復于前朝,武將起家,最早是在邊關擊退匈奴中立下的赫赫戰功,而后世代戍邊,一代一代,終成大靖武將之中頭一份的勛貴存在。

待到陛下這一代時,趙家得了兩個兄弟,這兩兄弟皆是十分了得的將才,立下軍功無數,在長安城一時聲名無兩。

趙家也是大靖段氏最堅固的城墻,事實上若非趙家大郎,唔,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倒戈,那些起義軍并未傷及段氏皇朝的根本。

“段氏一族待趙家極好,趙家世受皇恩,便是暴君再瘋,與趙家相關的人和事在陛下倒戈前他都不敢動。”崔鐸摩挲了一下下巴,瞥了眼對面一身白慘慘的文吏,說道,“趙小將軍傾心那位江小姐的事整個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暴君是個急色的,早對江小姐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上了心,卻不敢動手,一直等了數年,直到趙小將軍出事才敢動手,我還頭一回聽說暴君有這般好的耐心呢!”

“暴君這般好的耐心可不是看在江公的聲名之上,江家厲害也只江公一個厲害,江公自己都已經死了,這名頭也是虛的。”崔鐸說道,“要不然那些段氏的老臣也不敢把暴君發瘋的事推在江小姐的頭上,說她紅顏禍水了。”

江公一死,江家就似是一座虛妄的空中樓閣,隨便一推就塌了。

“不過是那些老臣想為大靖段氏找個替死鬼而已,哪個好欺負就挑哪個咯!左右江家那個樣子,自保都成問題,哪個還有閑情逸致來替江小姐說話?”崔鐸搖了搖頭。

知道這件事的不少,可哪個吃飽了沒事干為一個故去的孤女說話,這不是沒事找事是什么?當年江家人都一聲不吭,誰高興去趟那個渾水?

說到美人便不由多提了兩句,崔鐸很快又將話題拉了回來,說起了正事:“趙小將軍的死是陛下倒戈的緣由。”

趙家滿門忠烈,銀槍白馬的少年將星卻因為暴君不發兵而慘死可說是賺足了世人的眼淚、同情與憤怒,以至于趙家大郎倒戈,世人一片叫好,幾乎沒人去說一個“不”字。

“可去歲的傳言卻說趙小將軍的死同陛下有關。”文吏說道,“去歲那場旱災就是天公憐憫,不忍真相埋沒,還說……還說”文吏說到這里,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四顧了一番四周,小聲道,“還說暴君之所以死是因為知曉了這個秘密。”

崔鐸聽到這里,眉心立時跳了跳,開口提醒文吏:“你別胡說八道啊!那些傳言聽聽就好,莫要往心里去。”

文吏點頭,正色道:“這當然是假的,傳的有些離譜,都說不通的。趙家這一輩只得兩個兄弟,都沒聽說過有什么矛盾和仇怨,無緣無故去害自己的弟弟作甚?”

不過傳言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去歲的干旱來的兇猛,聽說長安城外護城河里的瑞獸腦袋都露出水面了,”文吏說道,“有人發現那瑞獸腦袋上被刻了字,寫了‘為得帝位,手足相殘’八個大字。”

就是因為這八個大字,才會傳出這樣的傳言。

“那瑞獸一向都是埋在護城河里頭的,京畿道、河南道一代上一回得那么大的旱災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文吏從背后抽出一把羽毛扇子,正月里大冬天的,明明還穿著厚厚的披風厚襖,可不知道為什么額頭上卻已經析出了一頭的汗,他扇著手里的羽毛扇子,繼續說道,“這個很多年,正是二十年前的時候,算算日子就是趙小將軍出事到暴君讓位那段時日發生的事。”

護城河里的瑞獸素日一直在河底下,也沒什么人去管河里的瑞獸,也只有大旱水位驟減,瑞獸才會冒出腦袋來。

所以算了算時日,這瑞獸腦袋上刻字的時間應當就是上一回大旱的時候,上一回大旱就是二十年前,時間對上了,所以才會傳出這樣的傳言。

當然那刻了字的瑞獸腦袋出現了不到一晚上就搬了家,可到底是被人瞧見了,傳言也傳了出去。

崔鐸看著對面的文吏效仿孔明先生做的那把羽毛扇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看到手心里的汗時,便毫不客氣的將對面那把羽毛扇子搶了過來,自己扇了扇,道:“二十年前大旱數月,也是陛下登基之后才下的第一場雨。”

去歲,也是下完雨之后才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只是哪怕因為下了雨,“天公降懲”之事說不通,這傳言到底已經傳了出去,便是大家不說,知曉的人也是有的。

比如坐在這里的崔鐸和文吏。

“大人當年去長安歷練,同趙氏雙雄交好,”羽毛扇子被搶了,文吏忍不住拉了拉出了一身汗的衣領,問崔鐸,“趙家兄弟感情如何?”

“自是不錯的。”崔鐸說著,手里的羽毛扇子卻扇的更快了,“陛下是大郎,成熟穩重,趙小將軍是小郎,性子要跳脫些,出了軍營便跑到江氏的宅邸翻墻去見江小姐,江小姐既然能被喚作‘紅顏禍水’,想你也猜得到這相貌該是何等美貌,尋常人站在江小姐身邊就好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偏趙小將軍站在一旁,兩人別提多般配了……”

雖然總聽大人提趙小郎君是銀槍白馬少年郎,可文吏自覺趙小郎君有那樣的將星本事,只要生的不丑,都能稱一聲‘銀槍白馬少年郎’。

相貌好看這種事當然是好的,也有些用處,不過這用處卻是在你還有旁的本事的基礎之上的。

尤其是之于男兒,光相貌好看沒用,小倌館里的小倌也好看呢,可也沒見幾個人瞧得起那些小倌的。畢竟相貌好這種事就是個錦上添花的東西,若只靠相貌去搏一搏,多半下場不大好。

前朝不就有光憑相貌引來公主垂涎的么?可等到尚了公主做了駙馬,卻也不影響公主繼續去找別的相貌好的郎君,讓那駙馬頭上一片草芥。畢竟光憑相貌引來的公主必然是個只貪圖相貌的,會繼續找別的相貌好的郎君也不奇怪了。

原本以為趙小郎君的相貌好更多是手中本事加成,可今日聽了崔鐸的描述,能在那位江小姐身邊得個‘般配’二字,而不是‘撿了天大便宜’的,文吏對著趙小郎君的好相貌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看來這趙小郎君便是不看本事,這相貌單獨拎出來也是頂尖的。”文吏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不解的問崔鐸,“大人,陛下既是趙小郎君的親兄長,這相貌怎的平平?”

真不怪他低看趙小郎君的相貌,屬實是他有幸跟著大人進過京城,見到過陛下,見過陛下的相貌,嗯,也就是個普通的相貌吧!

再加上那趙小郎君聽聞同昭云長公主是雙生兒,相貌極其相似,可昭云長公主卻……

“那季家大老爺尚了昭云長公主就沒停止過鬼混,我以為昭云長公主相貌平平,那趙小郎君自然也相貌平平了。”文吏說道。

“季家那個大老爺只有被送去宮里做了太監或者成了牌位擺在靈堂里才會老實了,他鬼混與妻子好看不好看沒有關系。還有,你莫看他不像個東西,卻也挑的很,不好看的可不會下手,昭云長公主若是不美,你便是砍了他的腦袋,他都不肯娶的。”崔鐸解釋道。

所以,照大人這般說來,昭云長公主同趙小將軍的相貌皆十分出色,昭云長公主是個女子還好說些,可趙小將軍是個男子,又同樣的有不遜于陛下的本事和手段……文吏抬眼問崔鐸:“趙小將軍彼時在長安城很受歡迎吧!比……比陛下受歡迎的多了吧!”

崔鐸看了他一眼,神情微妙:“不錯,彼時長安城上下都……甚為追捧趙小將軍。”

文吏聞言摸了摸鼻子,坦言:“不奇怪啊!不過陛下這個兄長做的應當有些艱難吧!”

他非圣人,所以代入了一下其中,若自己有個趙小將軍這樣的弟弟,本事不遜于自己,長的比自己好,還受人歡迎,心里估摸著不大會好受的。

“莫要胡說八道!陛下有容人雅量,豈會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去害自己的弟弟?”崔鐸拿手里的羽毛扇拍了拍文吏的腦袋,說道,“不至于。”

不開心是真的,可為了這點事去害人,哪至于啊!

文吏卻看了他一眼,道:“大人,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趙小將軍沒有死,會如何?”

趙小將軍沒死?崔鐸認真的想了想,道:“他若沒死,陛下也不會倒戈,有趙家軍在,起義軍成不了氣候。”

“若是陛下還是倒戈了呢!”文吏卻打斷了崔鐸的話,開口道,“雖說不能用兄弟慘死的名頭,可用伐無道暴君的名頭呢?”

呃……這,崔鐸擰著眉心,有些犯難了。

還不等他開口,文吏便開口了:“那要看趙小將軍倒戈不倒戈,趙小將軍若是不倒,兄弟相見,手足相殘,只有一個勝者,”說到這里,文吏頓了頓,接著說道,“若是趙小將軍倒戈,兄弟兩個能更快的奪下江山,到時候這江山兄弟兩個哪個來坐?”

“啪嗒”手里的羽毛扇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崔鐸驚愕的看向面前的文吏,臉色發白。

如今陛下坐江山無人有異議是因為這大周江山皆是他打下來的,自然毫無異議;若是趙小將軍尚在,這江山哪個打的多些還真不好說。

“我所見的趙小將軍并不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他也不定會搶這個位子,”崔鐸頓了片刻,開口,張了張有些干涸的嘴唇解釋道,“他并不是個貪圖權勢之人。”

“可陛下會信么?”文吏搖了搖頭,他同陛下和趙小將軍沒有故交,旁觀者清,所以看得更清楚,“屆時大周有一半江山是弟弟打下來的,自家這個弟弟在民間擁沓極多,且因為相貌更受人歡迎。同等能力之下,相貌好的趙小將軍自是更招人喜歡的。大人,你若是陛下,你敢放心?”

顧不得去訓斥文吏那句‘你若是陛下’的話,崔鐸臉色白的驚人,卻本能的喃喃出聲:“不……不放心。”

不放心就對了!

“那時候指不定也要手足相殘!”文吏說道,“所以這般看來,趙小將軍活著于陛下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倒不如死了,還能名正言順的借為弟報仇的名號倒戈!”

即便不想承認,可崔鐸也不得不承認此事文吏說的叫他挑不出一點錯處來。

而且,有些事文吏還沒提及,他卻已經想到了:那送上門來的夜明珠是被人從皇城國庫中盜走的,要做到皇城之中取得明珠全身而退,對皇城國庫的熟悉與武藝非比尋常這兩點缺一不可以。

能做到這一點的,這普天之下他先前還未想到,眼下卻是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選:若是趙小將軍還活著,他……應當是能做到的吧!

這個念頭一出便把崔鐸嚇的面色青白一片。

若是……若是當真是他,那他活著為什么不出現?為什么要躲二十年?那什么吳方找人送來的夜明珠匣子的暗格里又會是什么?

文吏只覺得自己今兒尤為機智,可說是他為崔大人手下幕僚最機智的一天,沒有之一了。

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之后,卻沒等到崔鐸的回應,待到再次抬頭,卻對上了崔鐸青白一片的死人臉,這可把他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推崔鐸:“大人,你沒事吧?”

他家大人膽子可沒那么小,畢竟綽號崔虎娃兒,哪個見老虎膽子小的?

連推了幾把,崔鐸一點反應都沒有,依舊是那副死人臉的模樣,文吏覺得不大對勁,正想動手去掐崔鐸的人中,手至崔鐸人中近前時卻一下子被崔鐸制在了手里。

崔鐸一個虎娃兒力道自然不小,文吏只覺得被他制住的手沒輕沒重的,再拉下去都要斷了,正要開口喚他,卻見崔鐸突地咬牙切齒的開口了。

“那個叫鄭方的,他跟我有仇還是看上季、林那兩人的美色,偏要護著那兩人?”

眼下他幾乎可以確定了:那匣子真是個燙手的山芋,背后之人真是好生憐香惜玉,特意繞過那兩個,千里迢迢把這盒燙手山芋送到了他手里!

“他怕季、林二人沾上麻煩,惹來陛下猜忌,倒是毫不眨眼把老子拖下了水,真是個黑心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