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滯留的最后一批官員帶著倦意上了馬車,離開了皇城。
隨著最后一批官員的離開,圣上下令,明日起恢復早朝。
長安城依舊繁華,也鮮少有什么人再談論此事了。
比起這些波譎云詭的君心變化,家長里短的小事顯然更對百姓的胃口,那些滯留官員的原配同外室的那些事成了近些時日長安城中百姓酒足飯飽之余,最喜歡談論的話題。
一切仿佛同素日里沒什么不同。
半個多月的養傷叫季崇歡的傷勢好了不少,甚至還能下地走上兩步了。
能走動了,自然就要開始折騰了。
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進門的姜肥豬,他覺得屁股上的傷又疼了。
如今,能做主的祖父已經回來了,他覺得又可以從長計議一番了。
當然,從長計議之前,自然要先看看這府里有什么人是同他有一樣的心思,反對姜肥豬進門的。
想來想去,除了自己的親娘季二夫人之外,他也想不到別的什么人了。
可一想到季二夫人的本事和說話的份量……季崇歡有些無奈,也只能先尋了季二夫人商議。
只是不巧的很,自從安國公從宮中回來,季二老爺心中畏懼慈父,便沒有外出。
這日,他才從安國公院子里拍完馬屁出來便看到了季二夫人往季崇歡的院子里去了。去便去了,畢竟做娘的看看兒子也沒什么問題。問題在于她一步三回頭,那般左右四顧的樣子跟做賊一般。
自從家里鬧過一場后,季二老爺早同兒子和夫人有了隔閡,若非如此,也不會一味的抱緊爹的大腿了。
眼下見季二夫人這幅樣子,他心中一記咯噔,總覺得這娘倆背后指不定算計什么,要做弄他呢!
這般一想,便干脆偷偷跟了上去。
就這般一路跟著季二夫人進了季崇歡的院子。
季崇歡一見季二夫人,開口便道:“母親,一定要想辦法阻止姜肥豬進門,不然我……”
話還未說完大門便被“嘭”地一聲一腳踹開,季二老爺出現在了兩人面前,神色惱怒:“你他娘的皮癢是不是?人家娶媳婦關你什么事?”
他說著,手里抄起一旁不知哪個下人忘了拿走的雞毛撣子朝著季崇歡就打了上去。
“你自己作死就作死,非得連累老子跟你一道挨打不成?”
“圣旨都下了,你知道什么叫金口玉言嗎?圣上的圣旨被你當兒戲?”
“我都想不通了,他季崇言娶媳婦關你什么事?你好好的呆在府里頭做個混吃等死的廢物不成?非要惹怒了府里那會生金蛋的雞才甘心?”
“惹毛了爹跟季崇言,連累的我跟你一樣被罰了月錢,你就開心了?”
季二老爺越說越憤怒,手里的雞毛撣子晃著向季崇歡打去,一旁疼兒子的季二夫人自然跳出來阻攔。
院子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這里的“熱鬧”很快傳到了安國公的耳朵里,聽到這一茬,安國公便是一陣頭疼,頓了頓,道:“哪個挑事就送哪個去莊子上吧!”
國公府看似鮮花盛宴,實則烈火澆油,他本就在憂心家中之事,偏季崇歡這個時候跳出來,安國公沒好氣的揮手趕人:“叫他滾!沒什么事莫要回城,別杵在老夫面前礙眼!”
這個他指的是哪個昭然若揭。
即便季二夫人百般相護,可季二老爺到底是個男的,雖說身上掛了不少彩,可季崇歡那里還是打到了幾撣子的,其中兩撣子還恰好打在了傷重的屁股上。
舊傷加新傷,季崇歡大聲呼痛、慘叫不已,甚至還引來了這些時日在家中養傷、沒有外出的季大老爺。
季大老爺看的大呼過癮:原來這世間好看的不止青樓花娘,看二弟打兒子也好看的緊。難怪那些百姓這般喜歡看熱鬧了。
待到季二老爺打累了,自也帶著一身的傷下去歇著了。
季大老爺看的意猶未盡,正要離開,便見一群府里的護衛和小廝進了季崇歡的院子,里頭又一番雞飛狗跳之后,大箱小箱的行李被搬了出來,這么大的陣仗看的季大老爺嚇了一跳,險些沒扯裂了屁股上原本快要愈合的傷口。
搬出來的不止是行李,最后跟著一同被人抬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他那風流才子的好侄子季崇歡。
季崇歡身旁是呼天喊地的季二夫人,嚷著她要一同去莊子上住去。
季大老爺聽到這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原來是被趕去莊子上去了!以往倒只聽說過后宅犯了事的小妾什么的被趕到莊子上住去的,似季崇歡這等正兒八經的國公府公子還真不多見。
季二夫人的一片慈母之心卻并沒有讓季崇歡領情,他聞言卻是嚇的連忙拒絕了季二夫人的‘好意’,忙道:“娘,你去做什么?我到了莊子上開詩詞會的時候,你一個老婦在旁邊杵著還怎么開?”
季二夫人:“……”她年歲還不到老婦的年歲吧,兒子卻喚她老婦……
看季崇歡的樣子,雖然被趕去莊子上有些不高興,不過倒也沒有太不高興。
“也好,省的那姜肥豬進門污了我的眼,如今也算眼不見為凈了。去了莊子上,無人管束,夜里便是留宿我那些好友,也沒人說什么。”季崇歡冷著一張稍有不悅之色的臉,說道。
不管怎么說,他自覺自己這一番話算是在這些下人面前找回面子了,被人抬著上了馬車,跟著他那大箱小箱的行李離開了國公府。
季大老爺看了一出熱鬧,直到看不到自家的風流才子侄子,才收回了目光,嘖了嘖嘴,問身旁含笑而立的管事:“我那好侄子要去哪個莊子上?”
管事面上的笑容未變,說道:“驪山腳下那個莊子。”
季大老爺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
他那好侄子這些時日鬧騰不斷,爹都說了不準再管言哥兒娶妻的事了,偏他還要折騰,如此個沒眼色法不惹怒爹才怪了!
那好侄子還以為被趕去莊子上是去避暑玩賞的不成?又不是那姜四小姐去的有溫泉的莊子,驪山腳下那個莊子都多少年沒人住了?里頭什么都沒有,也只滿莊子的灰,此一去,同發配也沒什么兩樣了。
該!叫這小子亂折騰!連累他也挨了一頓打!季大老爺心道。
又在莊子上多留了兩日看看狀況,眼見她身體余毒確實清了,慧覺禪師才起身準備告辭了。
“阿彌陀佛!”接過香梨遞來的兩大包特質的干糧,隔著包裹都能聞到里頭的肉香了。慧覺禪師吞了口唾沫,將包裹背在身上,向姜韶顏一行人抬手告辭。
“姜四小姐,前緣已了,此去經年,有緣再見了。”慧覺禪師說道。
這次是真的有緣再見了,而不似先時寶陵一別那般,他刻意繞道長安城,沒有走遠,因為她身上還有毒。
當年既受張神醫所托,這件事自然是要辦的。
如今事情辦好了,自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了,他該再去做回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游僧了。
女孩子點頭,朝他做了個佛禮:“禪師有緣再見!”
沒了余毒的桎梏,女孩子的顏色一覽無余,容貌與先時有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不過眼神堅定卻從來沒有變過。
她同季世子接下來要走的路很是艱難,不過對此,兩人從未懼怕過。
“有緣再見!”慧覺禪師點頭,朝女孩子擺了擺手,背著兩只包裹,單手撐著竹杖,向前走去。
人影在視線中漸漸變小,最后化成一個黑點,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姜韶顏收回目光,走向一旁停靠的馬車:“我們也走吧!”
這莊子雖好,可她該回城了。
同香梨上了馬車,小午一揮馬鞭,馬車悠悠的向前駛去。
季崇言這莊子不止好在其內好,更好在其位置。雖說離城不算太近,可從出莊開始便是大路,一路馬蹄奔跑,自也走的遠比平時要快。
從莊子趕到長安城門附近時還不到半個時辰。
只是這一路的疾馳,在長安城門前遇了阻。
雖說有季崇言留下的腰牌,以防萬一,若有急事,可免去排隊的麻煩。可到了城門口,見前頭也沒多少人,姜韶顏便沒動用腰牌,在一眾挑擔的小販后排隊等候進城。
這些挑擔的小販都不知進出城門多少回了,自然知曉規矩,官碟、文書之流都是早就備好的,一個一個的進,幾乎沒有什么耽擱。
眼見快輪到她們了,城門口卻出了些小麻煩。
原因無他,迎面來了一隊急著出城的人,看那前后四五輛馬車的排場,似是什么富戶權貴。
排在姜韶顏前頭的一位小販挑著兩擔西瓜,西瓜本就重,便是小販力氣不小,這兩擔瓜也挑的搖搖晃晃的,待經過那主子的馬車時,西瓜一不小心撞到了那馬車。
眼瞧著瓜到是沒事,馬車也沒事,那馬車里的主子卻是發出了一聲慘叫,當即大罵:“哪來的賤民?走路不長眼睛?”說罷便大喝,“守衛呢?這等故意碰撞鬧事的賤民,怎的還不拿下?”
一席話聽的那不小心碰了馬車的瓜販臉色慘白:雖然不知曉這馬車主子的身份,可從這耀武揚威的口氣中,也能知曉對方當身份不低。再者確實是他主動磕到的對方。ωωw.ǐqυgétν.℃ǒ
雖說瞧著瓜沒事,馬車也沒事,只馬車里的人恍若豆腐做的一般,慘叫了一聲,似是確實磕到了哪里。
“貴人磕到了哪里?”瓜販瑟縮了一下身子,看著問詢趕來的守衛,哀求道,“小的不是故意的。”
守衛也愣了一愣:雖說也懷疑馬車里的人是不是豆腐做的,可那慘叫聲不似作假,因此看了眼一旁害怕的瓜販之后,便走到馬車前問了問。
馬車里露出一張帶著怒氣的臉來:“安國公是我祖父,我是季崇歡。”他痛的齜牙咧嘴,看樣子確實磕到了,不是亂說的,“這賤民將我磕壞了。”說罷還將手伸給守衛看,確實有些血跡。
似是卻有傷口的樣子。
守衛看的忍不住皺眉:這就難辦了!雖說他也可憐那瓜販,可誰讓這季二公子身子委實jing貴,確實磕傷了呢!
守衛默然了一刻,回到瓜販身邊,道:“馬車里的貴人是安國公府的季二公子,確實叫你一撞磕出血來了,你……同我走一趟吧!”
瓜販聽的臉色更白了,嘴唇顫了顫,道:“能容小的將這瓜賣了再走嗎?家里還有婆娘同孩子等著吃飯呢!”
守衛聞言嘆了口氣,想到馬車里那位季二公子的樣子,便知道不是個好說話的,能容許他賣完瓜才怪了,不過,還是說道:“我去問問……”
話還未說完,便聽有人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必了,季二公子的傷不是你磕出來的,是挨打打出來的。”拿著季崇言給的身份腰牌,小午瞥了眼季崇歡馬車前的小廝,說道,“這是季世子的腰牌,你去同季二公子說若有什么問題,叫他親自去同世子說去!”
方才那季二公子身旁的小廝就過來了,主動求見了四小姐,而后說了幾句,四小姐便讓他拿著世子的腰牌過來說了這一番話。
沒想到回城還能碰到季崇歡的,姜韶顏搖了搖頭,覺得晦氣,對小午道:“進城吧!”
那廂得了話的季崇歡卻是氣到七竅生煙,要不是傷口裂開了,恨不能下車發作一番還好。
眼下,眼見那拿了季崇言腰牌的一行人離開,不知是記恨想要記住馬車中人的長相還是別的心思,他本能的掀開車簾往這邊看了過來
對面馬車的車窗簾子也因天熱卷了上去,季崇歡這一眼望來時,正見車窗后有人朝這邊望了過來。
馬車要搖晃,日光明明暗暗中,一張美的驚心動魄的臉朝他望了過來,而后……給了他一記白眼,放下了車簾。
季崇歡怔了一怔,人不由呆了。
這般一呆怔便許久沒有回神,城門口大家都要進出的,他們一行四五輛馬車杵在這里,旁人還怎么出城?
小廝自己都覺得臉上躁得慌,不得已只得開口喚起了呆怔在原地的季崇歡:“二公子?”
“二公子?”
季崇歡沒有一點反應。
小廝抽了抽嘴角:他是世子的人,自然不會不知道方才那輛馬車里人的身份。
那不是瘦下來脫胎換骨一般的姜四小姐還能有誰?
先時姜四小姐胖時,便是呼個氣,季二公子都覺得是錯的;眼下成了這模樣,翻記白眼都能叫他看呆了。
這還真是……嘖嘖嘖!
不過,眼下可沒工夫讓他繼續發呆了,小廝湊近季崇歡身邊,加大了音量:“二公子,咱們先出城吧!后頭也有人要出城呢!”
后知后覺的季崇歡反應了過來,木愣愣的點了點頭,沒有在意出城不出城的問題,而是說道:“那馬車里的美人拿的是季崇言的腰牌,雙喜,你說,她是季崇言的什么人?”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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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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