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

第五百七十四章 安排

往日里熱鬧的長安大街之上行人寥寥,便是有行走于街上的行人,也大多行色匆匆,不與人多言。往日里,三五百姓聚在一起閑聊的場景此時也早不見了蹤影。

季崇歡等人坐在馬車里,神情復雜而微妙。

馬車外頭各家前來的護衛板著一張臉,一路將自家的“紈绔”主子“護送”回來,當然,為防“紈绔”不聽話,來的都是個頂個的武藝好手,來之前受過交待“人帶回來就成,缺胳膊少腿的不會怪罪!”

有這樣的命令在,紈绔自然聽話的緊,沒有作妖。

“這等時候回來做什么?”有紈绔子弟忍不住張口抱怨了起來,“我等在城外別莊上的日子過的好好的!”

不過雖是口中說著“好好”的,可說到“好”字時,紈绔子弟的語氣還是驀地一低,畢竟真好假好騙不了自己的。

季崇歡那個莊子大歸大,卻多少年沒人去住過了!里頭雜草叢生、就連仆人也懶散的很,做菜的廚娘那一手菜肴做的更是送命般的存在。

要不是為了臉面,他們早受不了回來了。

眼下還不到半個月的工夫,就被家里人“護送”回來,一眾人心中又喜又憂。一面歡喜不用下自己的臉面回來了,一面則憂……這長安城眼下可當真不像什么好去處。

街上連人影都沒有,且在回來之前,家里派來護送的護衛早把近些時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了。畢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個不留神可是要送命的。

比起旁的紈绔還只是需要窩在家里,不出門惹事,與牽扯其中之人關系匪淺的季崇歡心里更是起伏早跌宕的不知成什么樣了。

先時因著那一連串的事連同那次城門口偶遇的美人,對自家那大堂兄,季崇言早生出怨氣了,私下里抱怨過不知凡幾:不就是仰仗陛下的寵愛嘛!且看陛下的寵愛能到幾時。

是以,一開始聽聞有人造反時,季崇歡的第一反應不是生靈涂炭什么的,而是季崇言那廝的靠山總算開始不牢靠了,陛下若是倒了,他倒要看看季崇言還能如何囂張?

于是問了問護衛:“不知究竟是哪個英雄做的這好事?”

護衛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給了答案——楊衍,季崇歡未來的岳丈。

一句話直叫季崇歡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若是楊衍成事了,他這個眼下還在陛下眼皮底下的未來楊家大女婿定然會在楊衍攻破城門前,先被陛下送到下頭去;若是楊衍沒成事,他這楊衍未來大女婿情況更糟,怕是直接可能被牽連進反賊同黨了。

這可不是玩笑,他那有婚約在身的未婚妻同未來的岳母不是已經被關入天牢了嗎?

所以細細算來,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季崇言那廝的靠山將來會不會倒,他都有可能提前被人送到下頭去!

季崇歡頓時慌了,一眾狐朋狗友忙在一旁跟著出主意。

“不若干脆趁早解了這婚約,季兄再同那蘇家小姐定親好了。旁的不說,便說這蘇家家里還有個皇太孫呢,未來指不定有什么大造化呢!”

季崇歡聞言,神情復卻是有些復雜:“可阿嫻那里……”

他同楊唯嫻有婚約在前,雖說此時對楊唯嫻沒了初見面的熱情,抱怨良多,可就這般舍了她……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的季崇歡卻又猶豫了起來:“我們怎的也訂過親……”

“那就改讓楊大小姐做小!她同她母親都被打入天牢了,季兄沒有解除婚約已是仁至義盡了。”狐朋狗友出主意道,“讓蘇家小姐做大。”

季崇歡聞言卻想了想,搖頭道:“蘇家小姐傷了臉,這未來的主母可是要見客的,這如何使得?再者,若是楊衍成事了,往后知曉了這一茬怕是饒不了我……”

狐朋狗友:“……”

想想倒也是,季兄同楊家小姐的親事此時就是個燙手的山芋,扔不是,不扔也不是。

聽著車廂里傳來的議論聲,驅馬車的小廝雙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群人做夢呢?還蘇家小姐、楊家小姐哪個大哪個小的議論著呢!

這等時候,時局瞬息萬變,也只這群紈绔還有心思放在這等事上。

雙喜這般想著,手里的韁繩用力一甩:無妨,回去叫國公爺打一頓,二公子就乖覺了。

馬車在國公府前停了下來,季崇歡被人抬著下了馬車。半個月的工夫,他那屁股上的傷還未完全養好,自然還不能胡亂折騰。

被人抬著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季二夫人便問詢趕了過來,看著季崇歡還未養好的傷勢,當即忍不住落淚抱怨了起來:“你爹那混賬東西,屁都不敢放一個!楊家那對母女被關入天牢的檔口,我便趕緊叫你爹去同國公爺提解除婚約的事,你爹卻不但沒去,反而甩手給了我一巴掌,讓我別瞎湊熱鬧!這是瞎湊熱鬧嗎?那對母女可是謀反的大罪,哪個敢同他們有婚約?”

季崇歡趴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立時應聲。

季二夫人也沒有在意,繼續說道:“依我看,蘇家二小姐其實還是不錯的,且不說人乖覺懂事出手又大方,便說他們家有小皇孫在,未來這造化看不一般。要我說干脆解了同逆賊楊家的婚事,改蘇二小姐……”

季二夫人這一番心思倒是同那群紈绔想到一塊兒去了。

“那也不成!”方才沒有應聲的季崇歡卻在此時開口了,他擰了擰眉,連忙打斷了季二夫人的話,“蘇二小姐臉上生了麻子,雖說是因我的緣故生了這麻子,可若為正妻是要出來見人的……”

聽到這里,季二夫人臉色微變,立時道:“這蘇二小姐的臉倒是問題……”

“且楊衍這謀反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季崇歡趴在床上說道,“雖說阿嫻她們怕是逃不了了,可若當真叫楊衍成了,我拋棄阿嫻之事在先,恐怕得不了好。”

季二夫人反應了過來,忙問季崇歡:“那可如何是好?且先拖著?”

“爹說的沒錯,眼下先別湊熱鬧,拖著看看再說。”季崇歡趴在枕頭上悶悶的說道。

季二夫人應了一聲,轉身待要去廚房拿燉好的雞湯與他,卻被季崇歡叫住了。

“娘,這些時日,季崇言那里可進了什么人?”自從上回在城門口遇見了那個給了他一記白眼的美人,他這些時日便時不時總能想起她來,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總覺得好似在哪里見過那個美人一般。

這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更是讓季崇歡篤定這是“前世未了的緣分”,有心想將這緣分續下去。

眼下他親事拖下去,指不定拖出轉機來,同她真能有這個緣分也說不定。

眼下季崇言的靠山仍在,他自是不敢放肆,可問問總是不要緊的。

季崇言那里能進什么人?季二夫人懵了懵,道:“他那院子里里外外皆是護衛,進國公爺的院子都比進他的院子要容易!我怎會知曉他那里進了什么人?底下的人也未說過他那里進人了。”

這回答跟沒回答也沒什么兩樣了。季崇歡一時語塞,想了想,又問季二夫人:“那姜肥豬呢?她既已同季崇言定親了,便沒過來過嗎?”

季二夫人道:“……也未見過。”

這姜家的胖子走到哪里不顯眼?若是來了,自是一眼就能瞧見了,她這些時日可沒見到姜肥豬這死胖子。

季崇歡聞言頓時皺眉,關注著季崇歡的季二夫人本能的覺得不太對勁,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歡哥兒,你今兒怎的這般關注你那大堂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季崇歡對季崇言的不喜季二夫人都看在眼里,便是因為知曉,才覺得季崇歡今兒對季崇言的關注似乎有些過頭了。

季崇歡支吾了一聲,含糊道:“娘,你多想了,我隨便問問。”

怎么可能是隨便問問呢?季二夫人覺得不對勁,還想再問,那廂季崇歡卻已經不耐煩了,他揮手道:“好了,娘,我還要養傷,你先回去吧!”

那個美人眼下都不知道被季崇言藏去哪里了,得先找到那美人再說。

親自下令將季崇歡“抓”哦不,是“接”回來的安國公卻是直到晚上才記起了這么一回事,問身邊人,道:“那兔崽子接回來了?”

身邊心腹應聲道“接回來了”。

安國公“嗯”了一聲,又對心腹道:“看好他,莫讓他亂跑。”

心腹道:“二公子的傷還未好,應當還不能亂動。”

“那就好!”安國公點了點頭,想起家里兩個不成器的便忍不住扶額,“言哥兒他們自不消說,老三那一房也是個聽話的,偏偏老大同那兔崽子是個不聽話要亂跑的。”

季大老爺這些時日能下地了,昨日才要出門,便被安國公叫了過去。叫過去之后,安國公便閉眼一搜,在季大老爺身上搜到了從季崇言那里偷拿的一只御賜的文玩。

尋到借口的安國公毫不客氣的給了季大老爺一頓教訓,成功的讓季大老爺繼續臥病在床,不能出門了。

將家里不聽話的因素暫且解決之后,安國公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去見了自家夫人。

“月娘!”安國公抬腳走入屋中,正翻佛經的安國公夫人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向安國公看去。

“我在咸陽有個別莊,過些時日,待稍稍松懈些你便尋個借口帶著家里上下去別莊。”安國公走過去,伸手將自家夫人的手攥在了手里,看向面前的安國公夫人,他道,“別莊后頭臨河,河道上有條水路,能離開咸陽境內,到時候再怎么走,你做主便是了。”篳趣閣

說這些話時安國公語氣平靜,可安國公夫人卻是眉頭擰了起來,抬頭看向安國公:“你這老東西,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說著她反手攥住安國公的手,道,“多年的夫妻了,你想都不要想!你一個人留在長安城是想做什么?你我都這么大年紀了,你以為我還會怕死?”

安國公看著老妻堅定的眼神,忍不住苦笑:“我只是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安國公夫人搖了搖頭,道,“我還不知道你?你會這般做是不是你同言哥兒做了什么?”

安國公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嘆道:“月娘,有些事不是你不爭便能躲過的,陛下那里……我老季家怕是逃不掉的。”

安國公夫人本也是個聰慧睿智的女子,聽到這些,也隱隱猜到了什么。她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后,才道:“言哥兒的性子我清楚,既是逃不掉,便不會坐以待斃,你做這些可問過言哥兒的主意?”

安國公苦笑了一聲,搖頭,道:“言哥兒定是要走的,可我安國公府的人若是一夜之間盡數走了,怎么可能叫人發現不了端倪?我定要留下的,留在這里,才好叫你們逃出去。”安國公說道,“我想過了,做此事的只能是我,旁人沒這個份量的。”

“那我也不會走。”安國公夫人的手同安國公的手緊緊的交握在一起,說道,“要走讓旁人走去!我不會走!”

這樣的堅持惹來安國公的又一聲輕嘆:“月娘,你……這是何必……”

“不何必。”安國公夫人說道,“柳心同他男人當年便是一個留在了我這里,一個去了外頭的莊子上,結果馬匪侵襲……”說道“馬匪侵襲”四個字時,安國公夫人眼神閃了閃,手指搭上了手腕上的佛珠,下意識的摸了摸,這些年大家都以為是馬匪侵襲,可事實上怕并不是,不止不是,而且還……

“結果陰陽相隔,我不想走柳心的老路。”安國公夫人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安國公,“你一個人留下來還能活命?便是你什么都未做,陛下……陛下……”

吃齋念佛了多年的安國公夫人說起這句話時神情不復以往的慈悲,轉為肅殺:“陛下不可信!他不是仁慈之君,于他的王朝基業有損的話,他是不介意拿命去填的。”

那些貼在墻上的告示便是撕了,也到底在人心上留下印記了。

看著老妻的反應,安國公幽幽嘆了口氣,無力苦笑道:“月娘,你……”

“這件事是自己的主意還是言哥兒的主意?”安國公夫人看向安國公,打斷了他的話,“這件事若是交給言哥兒了,你便交由言哥兒處理,莫要自作主張!”

多年的夫妻,她還能不知道枕邊人的心思?

“你要相信言哥兒!”安國公夫人握著安國公的手,說道,“咱們家言哥兒可比你我這等老骨頭要厲害的多了!”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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