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順窗而入,將窗欞格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影子投射到黑白紋相間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外面的天空與昨日沒有任何的區別,那片薄云依然徘徊在窗口前。
她赤腳站在地面上,雙目緊閉,手指輕動,抹挑勾剔,悅耳的琴音若潺潺流水
灰蘭站立在門口外手中拿著鞋子,知道太子妃的脾氣,不可在此時上前打擾她,哪怕是一聲不吭的仿若一只貓兒般悄無聲息的上前,將鞋子給她墊在腳底下。
雖然,說不清楚靈感是一種怎樣的東西?
但是,能說得清楚的卻是靈感只在一瞬間,仿若曇花一現。
而且靈感這東西很害怕打擾,就像是夢一般,是無法接續上的,靈感出現時,魂靈會有一種神妙能力,令人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想著此曲兩彈兩斷線,留在太子妃手背上的疤痕依然還在,灰蘭示意玳瑁取敷擦的藥水來,至少是有備無患,玳瑁轉身而去。
琴聲悅耳動聽,感覺到很曠古幽遠,抹挑勾剔、撇托敵打,撫琴者都恰到好處,明顯能感覺出與前兩次兩彈兩斷弦大有不同。
仿若一場雨,從天空中落下。
初時,雨勢徐徐而起,細聽樹葉淅瀝之聲;而后,是絲絲縷縷密集而下,天空中能看見傾斜著的雨絲;最后,灰云覆蓋天空,密集的雨點連成片,暴雨疾馳傾瀉大地
手撫在門上,閉著眼睛正聽得陶醉之時,灰蘭只覺得背后有人盯著她,令她有一種不安,她睜開眼睛,猛地回過頭來。
不知何時,太子站在她的身后,瞪眼看著她,她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站在原處躬身道:“太子妃娘娘一個人在撫琴,我這.....”
灰蘭的話還沒等說完,太子伸手抵在她的脖子上,直接如鉤子一般將她勾到一旁邊的墻壁上,又往上提落了兩下,直到看著灰蘭的臉憋得跟紫豬肝一般,兩眼直往上翻白,才松開了手。
門被推開,太子妃正背對著門口處,站在地面上撫琴,獨自沉浸在琴曲當中。
太子好像是對她所彈之曲子非常的感興趣,走路形同一個飄離地面的幽靈一般,沒有弄出一點兒的動靜,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行為也越發變得古怪起來。
桌上只擺著這一張琴,看不見一張的曲譜,他好像有些個失望卻又糾結著不太可能,這么長的曲子,他聽了好半天了,難道只憑借著記憶或者是自由創作嗎?
’啪、啪‘
他一邊拍了一下手掌一邊走上前說道:“自小聰慧過人,名動京城,琴棋書畫樣樣jing通,還真是名不虛傳!
但卻少有人知道,書院里的沈汐跟六一也為御清先生最得意的門生,無所不通。
方一世這人很可恨啊!
將沈汐與六一在書院里相親相愛的謠言傳得宮人皆知,害得我都抬不起頭來,雖然說,你們這相親相愛的故事自你入宮之后便沒有上演續集。
我是最恨,最恨這把故事全都抖落出來了,卻不能把故事中的主角給我帶過來的人!
方一世這人很可恨啊!
權利都給他了,也查了這么長時間,竟然告訴我,六一他死了!而且,他早就死了!他還親自的跑到了他的墳地處,墳頭上的草都枯了生,生了枯好幾茬了,還發現了幾個耗子洞!
真是把我氣得夠嗆!
六一他因何就死了呢?難道,六一他的死不應當由我來親自執行嗎?這樣才更合情合理!
真是把我氣得夠嗆!
要么就早死幾年,在沒有長大成人之時就安靜的死去,不懂得人世間的富貴與禍福也就沒有了遺憾與害怕,更談不上任何的留戀;
要么就晚死幾年,別的不說,至少是等著我前去親自送他上路,我會很仁慈的給他一個痛快,看在沈汐的薄面之上!”
他邊陰陽怪氣地說著話邊走上前,反身倚在桌前,以手托起她的下頜,看著她臉上表情的反應,繼續慢悠悠地形同倆人在說著悄悄話一般地說道:
“方一世這個小人,早知他今日如此生事,六一當年就應當殺了他,以絕后患,是不是?
設想一下,六一萬一要是還活著,會不會沖出來殺了他?這個問題,你來告訴我答案,因為你跟他相親相愛,你能通達到他的心里邊去,知道他會怎么做?”
他若鉗子一般的大手用力,掐疼了她在臉頰,她掙脫了一下,他就又掐得更緊,低下頭又在她的耳朵上咬了一口道:“說啊,他會怎么做?”
她瞪眼注視著他,不知何因,他總覺得他的長相有幾分與那胡大惡人相似,她一直逃避著這個問題,只覺得是那胡大惡人留下的陰影抹不掉。
“方一世小人確實如你所說可恨!”
她面無表情道:“相親相愛的謠言為小人所造,六一若是活著會怎么做?小人心中早設想好了答案,接下來,順著他設想好的答案去進行下一步,保準是!”
他把手稍微的松開了一點,似乎是在按摩一般,臉上掛著獰笑道:“我就愿意,就愿意聽你說話,有意思!
方一世這小人殺他都不夠格,污了我的手!
前幾日,竟然在去往書院的路上,截殺了蘇昊,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備受父皇看重的青年才俊就這么被他害死了,還制造十幾輛馬車連環相撞的現場!
蘇昊與方一世也是同門,青年才俊,大有可為者英年早逝,而方一世這不學無術、膽大妄為者卻活著,真是讓人扼腕嘆息!
幸虧父皇為安綺指婚了另一位才俊陳洛久,這要是蘇昊可真不好辦了。不過,安綺公主任何時候都不愁嫁!
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我賞賜了方一世這小人二十悶棍,暫時還得讓他活著。
留一口氣去給我仔細的查,萬一六一他要是沒死呢?這親手殺死他的機會不就又回來了嗎?你想讓我用什么樣的方法殺死他,你會滿足?”
他的話,一字一句地說在耳邊,如炸雷一般炸響,她絲毫不知蘇昊已經被害死在去往書院的路上!可想而知,朝堂上的爭斗將是怎樣的你死我活!
她的眼前出現前去邊關平息戰亂的睿王全軍覆沒,又聞得有人暗中要殺睿王之消息,而所有的事情就在睿王回朝之后,變得越發的錯綜復雜起來!
朝堂上的事又能牽扯到她身上什么事呢?
而自聞得睿王回朝的那一天起,她就被他無厘頭的扯進暴雨當中狂澆,而后,明知到她處處維護著奶娘卻又無厘頭的抽了她兩記耳光,加之現在
從他的話語之中,她好像是突然間的聽出來、明白過來點什么!
方一世小人是個禍害不假,正如他所說都不值得他親自動手去殺,事情的根本也不在謠言之上,而是他肯定了六一沒有死!六一沒有死!
在方一世追查無果的情況下,他正在嘗試著以她為釣餌,要釣出來六一!
驀地,她的身子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他感覺到了他手段的卑劣跟可怕!同時也敏銳的察覺到了六一身份的不一般,而非是他表面上看起來的小肚雞腸、爭風吃醋跟捕風捉影。
她暗自揣度:他是怎么知道六一沒死,而非得要親手殺死六一呢?六一就那么重要嗎?
“哈哈,緊張什么?害怕了嗎?”
他陰陽怪氣道,“殺了六一之后,謠言就停止了,當然,我不會傻到公開這件事情。從此以后,我們就開始了新生活,你還是我的妃。”
說著話,他松開了她,往門外走去,她忽然喊住了他,大聲道:
“你等一下,料方一世小人不敢欺騙,他不是已經到他的墳上去看過了嗎?就連耗子洞都看見了,你為何還肯定他活著呢?”
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后,沒有說一句話的奔門外而去。
她的聲音在寬敞的大廳之中回蕩,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身子顫抖個不停,他死死揪住六一不放,形同在她的心臟之上戳上了一把刀子一樣!
“娘娘,娘娘,你會著涼的,會著涼的!”
玳瑁哭腔道。雖然,不知道太子在室內低聲說了些什么話;但是,從太子妃蒼白的臉色,顫抖的身形上看出來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說灰蘭剛剛在門口外險些被太子給掐死的話,看著太子妃眼中大顆大顆落下的淚珠,直接咽了回去,慌神兒地勸解、安慰著。
她怎么能不哭?
她為蘇昊而哭,知道他定是去書院里找御清先生,一半是因為攻擊她而來的謠言,一半是因為睿王全軍覆沒之事,卻沒有料到被方一世這條狗半路截殺身亡!
她明顯感覺到一張巨大的陰謀之網,籠罩在皇城的上空,而制造這巨網的人絕對與太子有關!而他,已經是太子了,他還想要什么呢?
錯綜復雜事情接連而來,令她捋不出來個頭緒,就連剛剛所彈之曲,稍微的捋出來一點兒頭緒的奶娘與春霞之間有可能存在的關系之事,瞬間,又亂成了一團麻!
“嗚嗚”
她悲傷不止,單薄的身子顫抖得像是秋天里的一片落葉,被風吹得站不住腳的瑟瑟發抖,她為死不瞑目的蘇昊而哭,她為剛剛才回,死中得活的六一而哭,也為接下來她痛苦被當成魚餌而哭!
“娘娘,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玳瑁跟小宮女冰蕊還有幾個宮人,皆跪在她的腳下哀求道。
她的哭聲突然戛然而止,看著她們為她擔心得要命的臉,她突然發現不見了灰蘭!她驚聲問道:“灰蘭,灰蘭呢?”
“娘娘,她沒事,先回去歇息了!”玳瑁還是沒敢說道。
“她在哪兒?我要看她,立刻看她!”她焦急萬狀的往回走道,腳上沒有穿好的鞋子都落到一邊,顯然她意識到了身邊人的危險。
看著灰蘭平靜地躺在床榻之上,她長舒了一口氣,而灰蘭卻沖她微笑著將身子上的薄被一直向上拉得蓋住了半張臉,遮擋住脖子上被掐出的紫痕。
她徹夜難眠,身體極度的困倦疲憊,卻絲毫無有睡意。
她不知道他接下來將會怎樣的折磨她,只為刺痛六一的心,將他引出來殺了!
她知道暫時性的她還不會殺了她,但卻難保身邊人,不會被他一個一個如螞蟻般踩死,直至只剩下她自己!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知道六一沒有死,非得要親手殺了他!
六一到底是誰?令當今的太子如此的忌憚!
如果,是因為愛她而非得殺死他的情敵;那么,得知情敵已死多年,他卻說他萬一還活著呢,追殺不放手,這正常嗎?
自始至終,他為何沒有提及一句:胡百閑?她的大腦快速的轉動著。
既然知道六一已經死了多年,方一世又到墳頭上親自去看了,怎么可能不知六一的身份原名叫做胡百閑,禮部尚書令胡利輝的兒子,京城中人人皆知的胡三病公子呢?
而這胡三病公子胡百閑,恰恰又是從小與她訂下婚事之人,對于方一世小人來說,這件事情他為何沒有爆料出來呢?而太子卻又為何只字不提呢?
禮部尚書與吏部尚書之間有何密切的關系嗎?
若是沒有,為何繞開胡百閑不提呢?就好像六一只有御尚書院里讀書時這一個身份!然而,卻口口聲聲的喊著她跟沈汐!
左思右想。
她想不明白,他非得揪出來六一殺了的原因?
轟隆隆的雷聲滾過頭頂,驟然而起的大風將窗戶扇刮得吱嘎作響,她走到窗前伸手去關窗。
烏云翻滾的天空,亮起一道閃電,又是一個悶雷砸下來,密集而落的雨點終成從天空直接傾瀉向大地的暴雨疾馳,宛若受驚的天馬踏碎了天河的堤壩,直接倒向人間。
大雨濺在她的臉上跟身上,令她變得更加清醒。她忽然間覺得,撥開眼前縱多紛雜之事,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六一到底是誰?
六一,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