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墨師傅叫住準備上織機的,“跟我來。”
一路跟著他,發現目的地居然是掌柜的房間。“我明日就回去了。我已與掌柜的說好了,你就留在這里操作那臺織機,若是織機壞了,能修盡量修好,如果不能修,再去尋我。”
炸在當場,大著膽子說道:“墨師傅,我與你一同回省城吧?”
墨師傅說道:“我教你本事,你尚未出師,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趕緊搖頭,她豈是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掌柜的這里缺人手,你就安心待下吧。”
掌柜的也接話道:“你是省城的人嗎?”
搖頭,墨師傅頗為嚴厲地說道:“亂世求生不容易,有了機會不要輕易放過。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
死死咬住下唇,有些話不能明說,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十分清楚。但回省城對她來說,比任何事都重要,“墨師傅,我并不是不知恩,不領情的人。其實,我本來是要在省城下船的,因為誤了時辰,又怕船主將我丟在半道上,才不敢明說。就這樣稀里糊涂地來到了京城。”
自己都說了一半的實話,墨師傅應該會通情達理地讓自己跟他一起回省城吧?“去省城求生計也好,在京城討生活也罷,都是尋條活路。掌柜的又不會少了你工錢,為何非要回省城?”墨師傅語氣愈發地嚴厲了起來。
一臉哀怨,論常理,墨師傅的話一點都沒錯,“可是,”還沒等她將話說完,墨師傅又開口了,“如果你是怕別人說你失信沒有守約,你將省城那人的姓名住處都告訴我,我回到省城替你去解釋清楚。就說你因為誤了船,欠下了人情,在人情沒有還清之前,暫時不能回到省城去他那里做工。”
這話一出,再蠢的人也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下意識地低了頭,再也沒有開口的勇氣。在船上,墨師傅雖然沒有明著相幫,但是如果沒有他一直擋在自己面前,讓人誤以為他們是同路之人,還不知會發生什么變故。
之后更不用說了,如果不是墨師傅施以援手,自己在這陌生的京城,恐怕半天都活不下去。
回想起墨師傅剛才說過的話,思量著要如何才能妥當地將自己與穆十五郎的約定告訴墨師傅,既又不讓他起疑,又能順利地和穆十五郎接上頭。
“背井離鄉,還離得如此之遠,又不在原本的打算之內,任誰都沒有膽量留下。墨師傅莫要嚇到她了。”一直靜靜聽著的舒弱娘終于開口為她解圍。
“掌柜的都同意收你了,還不快謝過掌柜的。”墨師傅緊接著又開了口,幾乎是跟著舒弱娘的話而出。
再不敢耽誤,恭敬地向舒弱娘行了禮,“謝掌柜的收留。”
“以后好好干,千萬不能誤了坊里的買賣。”墨師傅又開口了。“今日的工不能誤了,快去吧。”
乖乖離開后,繡坊掌柜的舒弱娘望著墨師傅,十分不解地問:“我知道你是覺得她有成為織機師傅的潛力,可她心不在此,將來保不齊像張娘子那樣。”
墨師傅說道:“她一個半大的女娃,孤身一生坐船至省城,不是私奔是什么?什么樣的好人會這樣拐帶別人家的閨女。既然讓我遇上了,她又尋上了我,便是與我有緣。既然與我有緣,我便有責任救她于水火,免受小人的荼毒。”
舒弱娘說道:“就怕你好心沒有好報。”
“當初,張娘子若聽我一句勸,何至于落得那樣的下場?”墨師傅說道,言語間仍然有無盡的惆悵。
舒弱娘沒再說話,“虧得她聰明,無路可走了,還曉得來這里尋我,說明還有得救。”墨師傅繼續說道,“她心靈手巧,你留下她,不吃虧。”
舒弱娘點頭不止,“真是服了你。”
等墨師傅回到后院的作坊,尋了空對他說道:“墨師傅,我在省城與人約好了,就在東門邊的土地廟碰面,既然我人已不在那里,我寫張條子,你幫我塞在磚縫里,他見了,自然就明白了。”
這話一出口,更加讓墨師傅篤定自己的判斷。雖然心中罵著她,但面上不顯,只輕巧地應承了下來。
十分歡喜,抽空去前院的帳房借了紙筆,將自己在京城‘木花坊’的事寫了上去。因為她已經想清楚了,穆十四郎得了信,到京城時,自然會來尋她。也算是柳暗花明,陰差陽錯之下,自己反倒先來了京城,變成是她省他了。
墨師傅看著一臉喜滋滋的,當晚就將紙條燒掉了。“癡心女子負心漢。小丫頭,老漢救你一命,就當是為自己修個來生的福報了。”
全然不知情的,因為心里有了著落,逃出穆府之后,第一次睡了個安穩的覺。
第二日,墨師傅果然辭別離開。臨行前還不忘叮囑好好干活,多學多看,只有學到了養身的本事,往后的日子才會好過。
老實應承著,此時的她可沒有這樣長遠的打算,等穆十五郎來了京城,以他的才學,必然會高中,只要他有了官身,就能讓自己不必再東躲西藏,至于將來,沒好意思再想下去。
總之不會太差。心中篤定。
之后,每天坐在織機上,按時按量地完全成著織布的工作。時間長了,原本酸脹的手臂也好了,動作也越發地熟練了。
舒弱娘有一日找了她去,先是給她長了工錢,而后又給她找了一個徒弟。
非但沒有介意,反而十分熱情地教授著織機的技藝。這令舒弱娘十分的詫異,要知道,但凡做手工的,哪個不藏私,都怕自己的絕活被人學去了,搶了自己的飯碗。
因為心態不一樣,所以行事也與別人不一樣。廚房的劉大娘好心提醒她,她才反應過來,笑著說道:“我還能一輩子霸著那張織機不成?總要帶徒弟的。我反倒覺得這是掌柜的為我好,有了替換的人手,我才能稍稍歇息一下,幫著劉大娘做些事。”
劉大娘笑著回道:“你這個機靈鬼,這張嘴呀太會討喜了。”
心說,我自小到大,在那樣的府里長大,能不機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