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離得越近,心里越慌,但凡坊里放假必定要去墨軒客棧附近轉上好久,又怕會遇上穆府的人,一路躲躲閃閃。
純笙自然事無俱細地報告給了洛玉瑯,因為他已年滿十五,洛府已經將他的親事提上了日程。洛府夫人自然屬意自己的外甥女景家小姐,只是洛府當家人尚未點頭。
眼看就要與自己中意的人失之交臂,特立獨行的洛玉瑯想到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聽完舒掌柜的話,第一次沒有應允,“掌柜的,我不想離開繡坊,這差事你交予別人吧。”
舒掌柜說道:“你初來京城,不知道這京中的富貴人家慣會攀比,就如上次你為景家小姐繡的裙衫,她還未出彩,就被人模仿了去。像我們坊里,去到主顧家中刺繡也是常事,不過十天半月,遇到大方的,回來還有封紅。也不獨你一人,同去的還有兩位,你只管埋頭刺繡,不去管其他的就是。”
見仍舊有些猶豫,舒掌柜面上有些不喜,主顧挑中的花樣多為所繡,她不去如何使得。“對方是大戶人家,飲食上必定不會虧待。再說你與同行的繡娘同吃同住,有什么好怕的?”
見推托不過,只得答應,走時對舒掌柜說道:“掌柜的,如果是有人來尋我,千萬要他留下住址。”
舒弱娘早就聽說施思的同鄉之事,并不意外,點頭答應了她。
洛玉瑯下足了功夫,早早就賃下了宅院,安排好了仆役。與另外兩個繡娘住在偏院里,每日準時有人送來飯菜,更有粗使婆子讓她們差遣,過得倒是比繡坊舒服。
只是活路確實不少,繡的是一整套嫁裝,從床縵到錦被,再到新娘的嫁衣,半個月根本無法完成。同行的繡娘寬慰她:“又不會少你工錢,好吃好住,繡完再說唄。”
一個月后,果然沒有繡完,愁腸百結,繡坊的管事娘子倒是常來監工,可是從未提起過有人來尋找她的事。
只能自我安慰是因為有穆府的人跟隨,穆十五郎不能脫身的緣故。
洛玉瑯每日得空就悄悄隔著院落偷看,一針一線埋頭刺繡的她又是另一副模樣,日子久了,洛玉瑯更相信這才是她最真實的狀態。雖然衣著樸素,但神態從容鎮定,不同于其他兩人,總會偷奸耍滑時不時出去在院子里逛逛,除了三餐之外,無論何時去看她,她總是在那一絲不茍地穿針引線。
洛玉瑯有些心疼,為了能留她久一些,自己是不是說多了活路,令她如此操勞。
但很快,心底的占有欲就戰勝了一切。
只要不出意外,景家小姐必然會嫁入洛府,來個親上加親。
自己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春闈將至,很快就會從他眼前消失,與那個必定不靠譜的舉人一同離開。
所有人煩心事加在一起,令他不打所措,所以,他只能將藏起來,藏在只有他找得到的地方。
他也知道這樣有些過份,可理智總是比不過情感,無論何時,他心里的那個聲音都是一樣,不能讓離他而去。
正因為有了這個想法,他決定盡快自立,像洛府這樣的家世,想要出仕極為容易,稍微走動一下,就會有人舉薦。
洛府的當家人聽了之后,馬上想到是前次出門遇刺使然,不過一向隨性而為的獨子終于有了上進之心,年愈不惑的他自然欣慰不已,比起那個他并不上心的婚事,這件事反而令他更為在意。
很快就將事辦妥,洛玉瑯可以與此次春闈的進士一同入朝為官。
洛玉瑯得知滿心歡喜,當即提出想要先去外任歷練一番。
洛府當家人自然不會同意,若大的家業只有他一人承繼,山長水遠,世道又亂,如何舍得。
洛玉瑯心愿落空,居然提出此次春闈也去試試,當家人以為他是賭氣。
其實他確實是在賭氣,既然喜愛讀書之人,那自己便去考個功名給她看看,到時候自然會將那個不入流的比下去。
之后不再無所事事地偷看,而是拿著書坐在一墻之隔的院落里,認真地研讀著。
他做的這一切,自然毫不知情,在她眼里,恩人與自己有天壤之別,就算自己沒有逃出穆府,也不可能被送到他的手上。
現在的她,只想早日與穆十五郎重逢,從此天長水遠,改名換姓,像尋常人家一樣過一輩子。
洛玉瑯看書看得乏了,習慣性地去看,發現她居然停了下來,倚靠在走廊的欄桿上,望著漫天飄落的雨絲發呆。
頭上依舊只有那根細細的銀簪,其余的秀發只用一根彩線綁住,如此簡陋的裝扮卻絲毫不損她絕美的容顏,配上清冷的神情,更加令人神往,我見猶憐。
那雙眸眼癡癡地不知望向何處,因為含了心事,眼神不再清澈,卻似帶了濃愁,籠上了輕霧。
不知道有人偷看的,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愁緒之中。
今日是她的生辰,過了今日,她就滿十二了。
在穆府,過了十二,就要入教習所,開始學習琴棋書畫,詩酒歌舞。倒不是說技藝要如何精通,穆府自有一套標準,那就是投其所好。
出逃半年,跳脫穆府之外,許多以往看不懂的事現如今都明白了過來。幸好自己逃了,還能自食其力,否則以自己的心性,未必不會像十一娘那樣,寧死不屈。
上一次生辰,還是在穆府與娘親和十五郎一同渡過,雖然飯食簡陋,但也其樂融融。一切的苦難離自己尚且遙遠,每日刺繡、洗衣、燒火做飯,忙碌而充實。
等十五郎找到自己,應該又能過上那種平淡且安心的日子了吧?想著,輕笑了出來。
洛玉瑯看在眼里,卻十分的刺眼,因為他知道她令人愰神的輕笑并不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