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上午,依舊無人敲門,眼見著又要繡出一個女娃,忐忑之余索性放下針線,起身到院內散心,那樹海棠的花期也已接近尾聲,凋零的花朵間冒出了許多小粒的粉紅果子。
感同身受,覺得自己也等到花兒都謝了,雖然沒聽到院外的動靜,仍舊放下門栓,打開了院門。
正在院門外獨自游走的洛玉瑯頓時愣在那里,一同呆住的還有剛剛打開院門的。兩人無聲地用眼神交流著,心思各異。仍是洛玉瑯先開了口,“十五郎尋不見了。”
這倒是實話,他今早后悔了,純笙去找人的時候正好看到穆府族人如無頭蒼蠅一樣到處尋找穆十五郎。
眉頭緊鎖,“不見了?”
洛玉瑯長舒了一口,似乎在為自己打氣,“昨日殿試過后,就不見人了。”
頓時反應過來,“他一定是去省城找我了。”說完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那床鴛鴦戲水百子千孫被,還有小半尚未完成,就這樣不管不顧地離開,確實不吉利。
事關恩人的終身大事,她不能太過自私。“恩人,能否請你幫我,”話還未說完,洛玉瑯已經開了口,“我這就派人去追。”
“多謝恩人相助,去省城除了水路,官道好走嗎?”自己倒是一路坐船過來的,官道她從未走過。
“兩處我都派人去追,你莫慌。”因為眼中滿溢的感激之情,洛玉瑯差點要藏不住自己的內疚。
“多謝恩人。”說完似乎想起了什么,轉身去了廂房,再跑出來后,又拿了一錠五兩的小銀出來,“恩人,昨日管事劉娘子送了工錢給我,這是掌柜的給我的封紅。”洛玉瑯看著遞到自己眼前的銀子,五味雜陳,如果是沒有十五郎的事,他一定要好好打趣一番,再沾沾自喜好久。
見他不接,“恩人,我說過的,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
洛玉瑯突然又歡喜不起來了,不會不知道對自己來說,幾兩銀子不過是打賞的花銷。可她卻依舊這樣堅持,不拖不欠,不就說明她只是想兌現承諾,根本無心與自己糾纏。
其實他當真是錯怪了,雖然生在穆府,可像她這樣的庶女,吃穿都是府里按需按時分配,穆府又從不放她們出府,她與娘親幫工刺繡的工錢經過層層盤剝之后,其實少得可憐。
五兩銀子于她而言,就象普通人家一樣,足以應付半年的口糧。雖說她知道洛玉瑯并不缺錢,但自己盡力而為,誠意滿滿不就足夠了。
“你也知道十五郎日后一定會有官職,到時候就不會每次只給五兩了。”她說得確實誠意滿滿,可在洛玉瑯聽來卻覺得極為不爽,他不喜歡與自己劃清界線的,他喜歡前幾日寫字為自己打氣的,更喜歡與自己爭論起名是否妥當的。
既然她現在對自己還未有心,那這如約而至的小銀就是兩人之間唯一的牽絆了,他不能再放棄,“給我吧。”見洛玉瑯終于松口,趕緊將銀子放在了他攤開的手掌上,“我一向不帶銀子,你突然給這么多,不如給我做個荷包吧,我好方便收藏,免得遺落了。”
點頭,“好是好,可得等我回到木花坊,這里并沒有零碎的布頭。”
洛玉瑯有些無奈地望著她,不知道是該生她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只得無力地點了點頭,卻還是舍不得離開。
“恩人,那我去趕工了。”現在心早就飛向了省城,如果不是被這床錦被牽扯住了手腳,真想立刻趕去省城。
洛玉瑯眼睜睜看著院門在自己面前合上,里面干脆地上了門栓,之后就是明顯歡快許多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再去張望時,已經面帶微笑地坐在繡架前,隔了這么遠,他也能感覺得到那份自內心散發出的歡快。
洛玉瑯望著墻上的‘十四娘’,輕聲問道:“我該成全你嗎?可我也想要這份成全,成全我對你的念想。”
深夜等到熄燈歇息,洛玉瑯才郁郁寡歡地回到洛府,洛老爺早就派了小廝等候在大門旁,見了他,趕緊上前說道:“公子回來啦!老爺還在書房等著公子呢。”
手持馬鞭的洛玉瑯冷冷掃了他一眼,犀利地眼神立馬讓對方縮起了頭。
“今日可有人來了?”洛玉瑯毫不掩飾自己對來人的厭惡,小廝縮著頭也不得不答,“景家來人了。”
洛玉瑯嘲諷地‘嗤’了一聲,雖然腳步未停,卻走得極慢,幾乎一步一頓。初時他確實想過,她們想要虛名給她就是了,可現在他改主意了,這虛名也很重要,洛施氏,他章都刻好了,戶牒也有了,所以他洛玉瑯的妻子只能是改名換姓的十四娘,其間容不下一粒沙子。
書房里有一股濃濃的藥味,洛玉瑯擰緊了眉頭,“父親,你又開始服藥了?”
洛老爺氣息明顯比平時要弱,“無事,可能是春天的緣故吧。”
洛玉瑯說道:“為何不像往年那樣搬去別院休養?”
洛老爺望著他,雖是報怨卻滿含寵溺,“明知故問。”
洛玉瑯好像沒聽明白一樣,反而問道:“父親,那個為我算命的高人如今在哪?”
洛老爺半晌沒有說話,洛玉瑯卻自顧地又開了口,“我想問他,如果我現在脫去這身紅衣,他所說的會不會真的靈驗。”
洛老爺明顯緊張了起來,“這事怎能兒戲?”
“婚姻都能兒戲,還有什么不能兒戲?如果有人想要我不快,我便讓所有人不快。”說完果斷決絕地離開。
洛老爺皺著眉頭,明顯有些受不住,嚇得身邊的小廝趕緊換了新茶給他。洛老爺搖搖頭,“為我揉揉太陽穴,拉扯得生疼。”
一邊瘋了似的想嫁,另一邊瘋了似的不肯娶。
“我與你都不是這樣的性子,他到底隨了誰?”洛老爺忍不住問出了這個注定無人回答的問題。“明日悄悄跟著他,看他最近在哪落腳。”小廝輕聲應下,眼神中卻流露出恐懼。
公子行事一慣張揚,打聽倒不是難事,怕的是被公子知道,不知又會有誰遭殃。當初就算是夫人的親信,沖撞了他,死了也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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