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43章 過繼

井甘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個午晚覺,夕陽西下時被阿蘭輕輕搖醒。

阿蘭扶著她靠坐起來,在她掌心寫了兩個字——吃飯。

井甘喝了兩口水,緩解了口中的干澀,腦子這才清明起來。

“文松他們回來了嗎?”

阿蘭點了下頭,人剛回來不久,正請了老大夫在給井長富看傷。

張少奶奶和青蓮被抓回縣衙后,范進舉當即開堂審理,青蓮對殺害張獻文之事供認不諱,她是主犯,酥云樓的車夫老王頭是幫兇,張少奶奶則是知情者。

女捕快也在青蓮屋里搜到了她行兇當日穿的黑披風,迷暈張獻文的迷藥。

人證物證齊全,張獻文被害拋尸案終于徹底了結。

被冤枉的井長富當堂釋放,他傷得不輕,正在發高熱,井文松和井長青兩兄弟根本抬不動他,還是范進舉派衙役把人送回來的。

老大夫已經把井長富的傷處理了,又開了生肌散熱的藥,井甘給了藥錢,親自把人送到門口。

“井長富受冤被白白打了一頓,范知縣此舉也算對井家表達歉意。”

井長青眉飛色舞道,“那些衙役還傳了知縣老爺的話,說爹這次被冤枉受苦了,讓爹好好將養,如此知縣老爺心里方能好受些。您沒看見,左鄰右舍的人聽見這話表情有多豐富,之前他們以為爹殺了人,恨不得和離我們八丈遠,今兒衙役一走全都圍上來問這問那,嘴臉變得可真快。”

井長青小小年紀卻已有種看透人心的老成,語氣跳脫卻帶著不屑。

“他們以為我們攀上了知縣老爺,現在都巴結我們呢,你看,給我們家送了那么多雞蛋,說是給爹補身體。”

井長青指著灶屋門口堆的東西,有雞蛋、有蔬菜、有果子,還有半只殺好的雞。

井甘輕笑了一聲,“人都是趨利避兇的,不必耿耿于懷。”

她知道這些鄰居沒什么惡意,不過是自保本能罷了,況且他們初來乍到,和這些鄰居也沒什么交情,自也沒道理指望人家雪中送炭。

“最后是如何判的?”

井甘被推到飯桌前,兄弟姐妹幾人都圍坐在一起,桌上擺著簡單的三個小菜,一大盆饅頭,井甘沒動筷子全都老老實實坐著。

井文松回答道,“青蓮蓄意殺人,秋后問斬。老王頭笞二十,五年牢刑。張少奶奶瞞而不報,包庇兇手,關押三個月。”

結果很公正。

“張家和方家現在如何?”

一提起有意思的事,井長青就跳了出來,搶聲道,“姐姐你是沒瞧見,張家老太太知道張少奶奶和青樓女子有一腿,并且自家兒子被這個奸婦殺害時,激動地當堂就暈死了過去,張老太爺氣急攻心直接吐了血,方夫人方寸大亂,哭得那叫一個凄慘……”

井長青講得那叫一個生動有趣,對上井甘冷沉的眸子,猛地噤了聲。

“人家傷心你為什么那么開心?”

井甘面色淡淡,卻隱隱透著質問,井長青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眼瞼低垂著一下子老實下來。

“他們之前還冤枉爹……”

聲音很小,毫無底氣。

井甘沉下臉來,“你覺得他被冤枉是她們之過?”

井長青埋著腦袋不說話。

井甘沉默了良久,目光掃過桌上的幾個弟弟妹妹,幾人都被她嚴肅的眼神看得緊張,不敢和她對視。

井甘嘆了口氣,“人要學會在自己身上找問題,不能遇到事情就只會推卸責任。他被冤枉不是哪一個人的錯,各種巧合湊在一起才造成了這個結果。經此一事,我也希望你們能從中吸取教訓。”

井文松懂事地點了下頭,“知道了,姐姐。”

井長青也跟著應聲,“知道了。”

井甘看著面前一動沒動的暮飯,想著井長富隱瞞的秘密,寧愿挨板子也不說,到底是什么?

她笑著看向身旁的井和,用乖巧的語氣道,“大哥,我餓了。”

“甘甘妹妹餓了,那就多吃點,大哥的饅頭也給你吃。”

井和笑盈盈地抓了個大饅頭給井甘,又拿起筷子不停給她碗里夾菜,一個勁讓她多吃點,多吃才能長高。

井和拿了筷子,井甘這才跟著拿起筷子,弟弟妹妹們也跟著用起暮飯,一頓飯吃的安安靜靜,只有井和關切的聲音。

香巧忙著照看甜品鋪子回來的晚,井甘連著幾天為案子費神,早早睡了,只有文松和小新在等著她和徑兒。

香巧聽文松講了堂上的事,知道井長富平安回來,心終于放進了肚子里。

“那明天就給娟姨傳個消息,也好讓她安心。”

井文松應了一聲,“明天我親自去一趟下坡村,順便看看外公。”

簡單說了幾句幾人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井文松一早去了下坡村,本以為他會留在那陪老人家說說話,至少用了暮飯才回來,沒想到中午沒到人就出現在了甜品鋪子里。

香巧看見他時驚訝了一下,“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井文松滿臉郁色,“外公不太好,娘讓我來接弟弟妹妹們去下坡村。”

香巧頓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這么急著來接人,怕是情況非常不妙。

“你等一下,我這就跟你……”

香巧脫著圍裙就要跟井文松一起回家,井文松打斷她道,“我已經讓小新回去傳信了,我來是想和你說一聲,我們這一去不知道要呆多少天,鋪子和家里就都拜托你了,有什么事派林木來和我們說。”

香巧邊擦著手邊道,“你們放心吧,有我呢。要是……和我說一聲。”

她必然要去磕頭上香。

孫爺爺以前對她娘不錯,也給她買過發繩,可惜她還不曾來得及感謝他。

香巧眼眶濕潤了,咬著唇,吸了吸鼻子把眼淚又憋了回去。

林木趕著牛車載著井甘兄妹五人去了下坡村,那是一個大村子,田地寬廣,算四里八鄉比較富庶的村子。

井家以前生活的南山村在還要北的方向,離下坡村不算近,村子也更窮,當年若非孫小娟看上井長富,孫老太爺根本不會讓女兒遠嫁去南山村。

牛車一駛入村子便引來不少村民的圍觀,下坡村上百戶人家有牛的不少,但買了車廂專門載人的卻是一家都有。

農戶家的牛都是用來干活的,拉的車也是平板車,人坐的車廂在村民眼里算是很有派頭了。

“前些日子還聽周家老二說孫老頭二女兒家發了,在縣城里開了家鋪子,生意老好了。我之前還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有錢了。”

“去年孫家二女兒還跑回娘家借錢給孩子看病,哭喪著臉,人都瘦成皮包骨頭了,剛才我看見她都不敢認了,還買了這么氣派的車子,看來真是富了。”

周圍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聲爭先恐后涌進耳朵里,井甘摘了耳塞,掀開車簾看著牛車駛進孫家的院子,院子里有幾個人翹首以盼地等著。

井甘被阿蘭抱下車后,院外看熱鬧的人群的議論更激烈了,‘殘疾’、‘溺水’、‘癡傻’等詞匯不時傳來,院中等候的孫大妮母女三人臉色都不虞起來。

“小甘來了。進屋吧,你外公正盼著你呢。”

孫小娟的姐姐孫大妮揚起一個溫柔的笑迎上來,接替阿蘭握住輪椅把手,把人推進了主屋。院外那些議論漸漸被隔絕在了門外。

孫老太爺剛剛花甲之年,早年獨自扶養兩個女兒勞心勞力,落下了不少病根,身體一直不太好,病病歪歪拖到了現在,看如今進氣多出氣少的樣子怕是已到大限。

孫小娟正坐在床邊握著老父親的手和他說話,眼圈紅紅的,隱隱可見水光,不時悄悄偏頭抹淚。

井甘幾人一進來,孫小娟立馬招手道,“都快過來看看外公,上次見到外公還是過年的時候。”

孫小娟讓出了床邊的位置,讓幾個孩子圍到床邊,讓老人家可以清楚的看到后孫們。

井甘和外公見面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是外公來給孫小娟送錢送東西,直到井甘展露想法給孫小娟想了面包的生意,生活漸漸好起來,外公就沒再去過井家。

外公是個一心為孩子的好家長,這許多年多虧他的幫襯,井家的日子才沒有走到絕路,孫小娟姐妹倆對老父親的感情非常深。

孫老太爺滿頭白發,肌膚黝黑消瘦,骨頭凸起,一雙眼睛混濁不明,情況非常不好。

他呼吸聲很大,可以從張開的嘴里聽到肺部發出的呼嚕嚕的聲音,伸出手想要去摸孩子們,井和一把握住了他如樹皮般的手。

“外公你怎么了,生病了嗎,是不是很難受?小和生病的時候也很難受,甘甘妹妹說只要喝了藥就不難受了,外公也要乖乖喝藥,喝了藥小和獎勵外公一顆糖吃。”

井和天真爛漫的話語讓屋里的人越發傷感,孫小娟靠在自己姐姐肩頭嗚嗚低泣,孫大妮也控制不住地落淚。

井嬌嬌有些害怕地抱著孫小娟的腿,看著娘哭也跟著掉眼淚。

井甘挽著井和的胳膊,乖巧地笑著道,“外公肯定會沒事的,我認識一個醫術高超的神醫,肯定會把你治好,你放心。”

“就是,姐姐認識的那個神醫可厲害,連阿蘭的耳朵都治好了,外公肯定也能很快好起來,我還想跟外公一起去田里摸魚呢。”

“好,都是好孩子,外公最后能看見你們,就知足了。”

孫老太爺聲音疲累,短短一句話似是費勁了力氣,胸膛起伏的幅度加大了些。

孫老太爺問了好些家里的情況,幾個孩子都認真地一一回答。

“甜品鋪子的生意很不錯,現在家里不缺錢用,想吃什么就買什么,您別擔心。”

說著,井文松又道,“我們現在住的地方您還沒去看過呢,等您好些了,我們把您接縣城去住,縣城里有戲園子、有茶館、有酒肆,您肯定喜歡。”

井長青好動地跳了跳腳,“到時您住我和二哥的屋子,我們屋子大,住個十個八個都不成問題。”

井長青嘰嘰喳喳地一句接一句,活潑的性子讓低沉的氣氛都松快了起來,也逗得孫老太爺多了許多笑容,看著稍稍有了些jing神。

幾個孩子陪著老人說了會話,老人就疲倦地睡了過去。

孫小娟輕手輕腳地把大家帶出了屋,一大家子人坐在堂屋里,氣氛有些凝重。

“外公現在到底什么情況,大夫怎么說?”

孫小娟傷心地搖著頭,抹了抹眼角道,“大夫說爹積勞成疾,就這兩天的事了。”

孫大妮到底是姐姐,要比孫小娟沉穩的多,嘆了口氣道,“老人家身體本就不好,又是個閑不住的人,總想著多給子孫留些家財,胸口不舒服還在給人打家具,要不是文飛去了省里,我想著帶彤管和靜好兩姐妹來家里住些日子,都不知道他病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爹,都是因為我。”

孫小娟嚶嚶地哭了起來,平日那般大大咧咧的人,此時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脆弱無措。

孫家兩姐妹孫大妮嫁了個秀才日子過得還不錯,孫小娟卻過的一日不如一日,大家都知道老人家那么努力存錢大多原因是為了多多貼補這個小女兒。

“小姨,您別這么說,外公肯定不希望您這樣怪自己。”

孫大妮的大女兒馬彤管安慰地握住孫小娟的手,她生得秀麗端莊,貼心懂事,孫小娟最是喜歡這個外甥女。

“生老病死皆是常事,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爹他老人家彌補最后的遺憾。”

井甘詢問地看向孫大妮,“大姨,外公有何遺憾?”

孫大妮和妹妹對視一眼,孫小娟控制住情緒,沉吟著道,“孫家沒有男丁,爹他雖從不與我們姐妹說,但我們都知道,他一直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待他百年后連個祭祀香火的后人都沒有。”

果然,這時代的人最在意香火繼承。

孫大妮嘆息道,“我們娘去了后,爹怕我們姐妹受苦就沒有續弦,本想著招個女婿繼承香火,結果我們姐倆先后都嫁了出去,爹招婿的念頭也就落了空。”

孫大妮說著環顧一圈屋里的孩子們,沉吟了片刻直言道,“所以我和小娟商量了一下,想從你們幾個孩子中……選一個過繼到孫家。你們有沒有人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