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第72章
第66章
隋江抿唇沉默了許久,才甕聲甕氣地道,“我家已有十多年不曾參加了。”
井甘不接他的話,只問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好歹你也是讀書人。”
更何況朗朗讀書會還是他先祖創建的。
雖然隋家沒落了,但作為隋家人,只要想去,還有人敢阻攔不成?
其實最初選中滄海書鋪,最大的原因也是因為滄海書鋪與朗朗讀書會的關系。
朗朗讀書會她期盼已久。
“我陪你一道去,讀書會上皆是來自各縣各州的讀書人,是極好的宣傳場合,我們也正好讓大家都知道,滄海書鋪回來了。”
井甘語調不疾不徐,卻沉穩堅定,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
“可是……我還沒做好準備。”
隋江忐忑不決,對上井甘堅定的目光,突然有些不敢直視,沉默地垂下了視線。
“你無需做準備,你的姓氏便足夠你堂堂正正站在讀書會上。”
隋江喏喏地捏著手指,“可是我……”
話還沒完,院外突然傳來炮仗般張揚的聲音。
“井甘,她人呢,不說她在這嗎,哪兒呢……”
井甘眼睛一閉,粗粗吐了口氣,讓阿蘭推著去了門口。
剛打開門女捕快瀟灑利落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口,眉眼含笑地低頭看著她,凌厲上挑的眼尾都變得柔順下來。
“原來你在這,干嘛呢,說什么悄悄話呢?”
女捕快往屋里望了一眼,瞧見悶頭坐在椅子上一臉糾結的隋江。
他本就長得矮小清秀,皮膚又白,跟個小娘子似的。
女捕快努著下巴,笑著打趣,“你欺負人家了?”
井甘白了她一眼,感受到院子里許多道瞪著她敢怒不敢言的視線,手指豎在唇上提醒她噤聲。
“你還是管管自己吧,沒感覺到自己得罪了多少人?那么大嗓門干什么,放炮仗啊?禁止大聲懂不懂,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女捕快對她的諧謔習以為常,順著她視線回頭看,猛地嚇了一跳。
十幾雙烏幽幽的眼睛盯著她,怪嚇人的。
那些人瞧她回頭,立馬收斂視線垂下頭繼續看書,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
笑話,留仙縣女捕快的名聲誰人沒聽過,那可是個比男人還彪悍兇殘的女人,惹到她可沒好果子吃。
“怎么這么多人,為什么聚在這看書?”
她問了伙計井甘在哪兒,便直奔屋子來了,也沒注意留心書鋪里的情況。
現在才發覺今兒書鋪這么熱鬧,到處都坐著人。
井甘理都懶得理她,朝屋里的隋江說了一聲,“我先走了,過些天是我娘生辰,來家里吃飯。”
隋江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遲鈍地點了點頭,井甘便讓阿蘭推著離開了。
女捕快緊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后院,帶著四個威風凜凜的衙役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眾人這才長舒了口氣,重新埋頭苦讀起來。
“你去哪兒啊,要回家嗎,我和你一起。”
女捕快從書鋪里追出來,眼睛不經意瞧見對面鋪子的匾額,笑道,“這鋪子名字挺有趣,‘吾兒’,好像是賣筆墨紙硯的。之前怎么沒見過這家店,新開的嗎,井甘要不要進去瞧瞧……”
女捕快回頭問井甘,才發現井甘和阿蘭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阿蘭像是聽到她在喊他們,停了一下,很快又自顧自邁開了步子。
女捕快英姿颯颯地追上去,“和你說話怎么不理我,對面開了家新店,要不要去瞧瞧?”
“沒興趣。”
女捕快也不嫌她態度冷淡,嘴角噙著笑,與井甘輪椅保持并行的速度。
她雙手背在身后,饒有興致地瞧著路邊的小攤小販,遇到喜歡的不時去問問價,看著悠閑自在。
“心情不錯,全哥抓到了?”
笑容好像是會傳染的,井甘也被她帶動露出了笑容。
女捕快有些暢快地楊了揚眉,“早就抓到了,今天上午升堂審理,知縣大人判了他死刑。”
連著十幾天女捕快都撲在這個案子上,今天才終于輕松下來。
“劉翠蓮的尸身呢?”
女捕快眼神暗淡了些許,“她公婆和幾個村民一起拉出城埋了,和她孩子埋一塊的。”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那對老父母將來可怎么過啊。
女捕快想到那對老夫妻來拉兒媳尸體時絕望的眼神,心頭又是一澀。
“這次又要謝謝你,幫了不小的忙。”
井甘切了一聲,“我敢不幫嗎?”
那滿帶怨氣的語氣讓女捕快心頭的絲絲陰霾一下就飄散了,嘴角又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你這人就是嘴硬心軟,明明很愿意幫忙,偏要故意拿喬。行吧,誰讓我比你大你,就大度地讓著你。”
井甘路過賣烤乳豬的店,聞到香味口水都饞下來了,想要買半只回去加餐,阿蘭卻停在路上沒有動。
井甘拍了拍他手背,阿蘭這才回過神來,推著她進了店里。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阿蘭搖了搖頭,表示沒什么,井甘也就沒再多問。
女捕快狗皮膏藥地跟著井甘回了泉水巷,手下的幾個衙役巡街去,她一進院子就聽到井和天真無邪地叫起來。
“女煞星、女煞星……”
鋪子里這會不怎么忙,孫小娟便偷閑回來看看孫老太爺,給他簡單洗了個澡,換了干凈的衣裳。
把井甘買回來的烤乳豬放進灶屋后,一出來就聽見井和在喊女煞星,連忙教訓道,“小和,不準那么叫,沒禮貌。”
說著看向女捕快,抱歉地道,“別見怪,小和不懂事。”
“沒事的娟姨。”
女捕快早就聽習慣別人這么叫她。
每次上街都會有百姓在她背后悄悄議論,說她是女煞星,以為她聽不到,其實她耳力很好。
井和被娘親教訓,癟起嘴委屈地嘟囔,“大家都這么叫。”
女捕快覺得井甘這個小孩似的大哥挺可愛的,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逗他玩道,“大家?都有誰啊?”
井和便掰著手指數,“三弟、小妹、香巧姐、爹爹、姨父、大表姐,額……其他的就想不起來了。”
孫小娟在旁邊聽得又緊張又無語,可真夠實在的,一下子就把全家子人都賣了。
孫小娟腹誹著要怎么解釋一下,免得女捕快以為他們家對她有意見,背后說她壞話。
實際上都是井長青那兔崽子帶的,他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煞星女煞星的喊著,把嬌嬌和小和都帶壞了。
不等孫小娟解釋,女捕快又問井和,“那井甘是怎么叫我的?”
井和老實回答,“甘甘妹妹叫你女捕快。”
女捕快面露失望,“這么生分啊。”
然后又哄騙井和,“我和你甘甘妹妹是好朋友,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要不是井甘回屋換衣服去了,她要聽到這話,指不定要啐她一臉,誰和她是朋友。
井和卻是連連擺手,滿臉寫著抗拒兩個大字。
“你不是我姐姐,姐姐是姐姐,你不是我姐姐。”
女捕快差點被繞暈,頓了一會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她不是他親姐姐,所以不愿叫他姐姐。
“那就叫千翎姐姐,加了個前綴和姐姐不一樣,這樣總可以吧?”
井和眨巴著眼睛思考了一會,拿不定主意轉頭看娘親,見娘親笑著沖他點頭,這才跟著點頭答應,乖乖叫了一聲千翎姐姐。
“千翎是你的名字嗎?”
女捕快看著眼前這雙充滿天真的眼睛,像潺潺溪流般清澈,突然生出一種感嘆。
別人或許惋惜他癡傻,感嘆他可憐,但能在疼惜他的母親、弟弟妹妹保護下無憂無慮、不懂人世疾苦的快樂生活,這又何嘗不是種福氣。
女捕快面對單純的井和,言行語調也不由帶上孩子般的稚氣。
點下頭,用故意放柔放緩的聲音道,“嗯,蕭千翎,我的名字好聽吧。”
“蕭千翎,千翎姐姐,好聽好聽。甘甘妹妹,千翎姐姐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井甘的房門恰好從里面打開了,樟子嬸推著她出來,井和眼睛一亮,立馬笑跳著跑進去。
井甘溫柔的摸摸大哥的頭頂,語氣淡淡地道,“原來你叫蕭千翎啊。”
女捕快,也就是蕭千翎,呆怔了好半晌突然跳了起來。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們認識這么久你居然還不知道我叫什么!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蕭千翎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喋喋不休滿臉的質問和委屈。
井甘挑了挑眉,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
“你又沒說過,我怎么知道。”
“那你就不會打聽嗎?”
井甘都要被她的話逗笑了,接過樟子嬸從廚房端來的蜜桃蛋糕,小口小口吃著,半天才道,“我沒事打聽你名字干什么,我們又不熟。”
井和也得了蜜桃蛋糕,吃得很開心,嘴角都是奶油。
井甘細心地用絹子給他擦干凈。
兄妹倆視若無人地享受美味,像是根本沒察覺到蕭千翎已經氣得快要冒煙了。
蕭千翎感覺自己活了十六年就沒受過這么大的侮辱。
她恨不得把面前這個一臉享受的臭丫頭提起來又扔地上,狠狠揍一頓。
多少人千方百計、找盡各種關系想要搭上她,和她結交攀關系,只有這人對她各種不耐煩,不予理會,總有辦法能把她氣得半死。
蕭千翎瞧著井甘那張欠揍的臉,突然有種無力感,心頭的火苗也像被澆了盆冷水頃刻消滅了。
她感覺自己真的遇到此生克星了。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關注?連我叫什么都不好奇?”
井甘像是突然被人撓了一下腳心,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
她感覺自己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蕭千翎那語氣怎么有種被忽視的小媳婦的感覺,又委屈又嬌氣。
心里一陣惡寒,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井甘伸手拍了拍蕭千翎的胳膊。
“矯情人設不適合你。”
蕭千翎一口悶氣堵住心口,眼睛瞪成了銅鈴。
得,跟她計較只有自己被氣死的份。
蕭千翎長吐口氣,“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心胸寬廣,不跟你計較。”
孫小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覺得蕭千翎有些可憐,小聲和井甘道,“你干嘛老捉弄人家蕭捕快。”
井甘雖然喜歡懟人,但也不是隨時都這樣,只有對蕭千翎時句句都能氣死人。
井甘回答的光明磊落,“好玩啊。”
孫小娟無言以對。
“誒,你這是什么書,怎么這么多小凸點。”
阿蘭坐在桌子邊認真看著什么,手來來回回地在上面摸,蕭千翎感覺好奇,進屋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是本全是凸點的書,一個字也沒有。
蕭千翎好奇地想要拿過來看一下,手伸到半空被阿蘭側過身子擋住了。
“阿蘭不喜歡別人隨便碰他的東西,你最好別亂碰。”
井甘自己轉著輪椅進來,伸手拿走阿蘭手里的書放到了旁邊書架的左下方格子里。
盲字板和盲字筆也放在那,還有一摞裁剪好的牛皮紙。
蕭千翎不服氣地切了一聲,“那你還碰?”
井甘沖她挑了下眉,“我是別人嗎?”
得,就不該多嘴問。
下午孫小娟客氣地留蕭千翎吃暮飯,蕭千翎順勢就答應了,一點也不客氣。
暮飯時間井長富準時回來。
自之前和孫小娟吵架之后,他在家中的存在感更低了,連一直對他言聽計從的孫小娟都懶得理會他。
他就像個透明人一樣,再不想待在家里,整日整日地出去逍遙,只有吃飯時間才會準時回來。
現在家里吃飯都不再等他回來才開飯,他反倒回來的很及時。
井長富一進院子,一同往常地又想罵罵咧咧,陡然瞧見堂屋門檐下站著的眉目冷厲的女捕快,污言穢語一下子都哽在了喉嚨,整個晚上都格外安靜老實。
香噴噴的烤乳豬是全家人的最愛,大家都吃的滿嘴油,一臉幸福。
井甘瞧著從頭到尾認真埋頭扒飯,一句話都沒說過的井長富,忍不住心中嗤笑。
今兒耳朵總算能清凈些。
沒想到蕭千翎的威懾力這么大,看來女煞星的名頭不是喊著好玩的,震懾牛鬼蛇神的效果十分顯著,以后可以多讓她來家吃吃飯。
井長富整頓飯吃的坐立不安,等碗筷收拾下去,立馬找了個借口身體疲倦,早早躲回屋里去了,連晚飯后去酒館散散步的日常活動都取消了。
吃完飯井甘便讓井文松送客,不想蕭千翎竟然賴著不肯走,非要在這過夜,說和井甘培養培養感情。
以后好歹是一起破案的伙伴,多些默契更能有助于分析案情。
井甘不同意,她直接抱著她不撒手,又跑到她屋里霸占了她的床,揚言有本事把她扔出去啊!
井家都是一群女人孩子,誰打得過武功高超的女捕快,這不是明擺著耍賴嘛。
井甘看著自己剛換的床單上裹緊涼被像條毛毛蟲扭來扭去的女人,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
說好的兇惡彪悍的煞星呢,怎么成了死皮賴臉的女流氓?
誰能給她臺高強度的排風機,直接把她吹出去,有多遠飛多遠。
“你這屋里怎么兩張榻,那兒誰在睡?”
蕭千翎從涼被里探出腦袋看向一邊的單人榻。
中間的圍屏還未打開,兩張榻相隔不遠的距離并排在一起,看著有些親密。
井甘沒好氣地道,“阿蘭。”
蕭千翎愣了一下,雙眼陡然噴射出八卦的光芒。
“你們住一間屋?”
蕭千翎一下子坐起來,身體被涼被裹得有些緊,屁股左抬一下右抬一下,掙扎了好一會才解脫出來。
井甘也懶得再趕她,由徑兒伺候著洗漱寬衣,然后被抱到床上躺下。
蕭千翎這下不好再霸占著大床,起身站到了一邊,看著徑兒熟練地將井甘放在床上,將軟枕塞到她脖子下面,再鋪開涼被整齊地蓋在她身上。
每一步都要徑兒幫她完成,連翻身的動作都做不了。
蕭千翎現在才知道她不僅是不良于行,連上半身也動不了,唯一能自由控制的大概只有頭和雙臂了。
憐惜之情漸漸顯露在臉上,蕭千翎滿肚子的惋惜。
若是井甘沒有癱瘓,憑她那聰明勁,那甜美乖巧的長相,該是多么風采無雙。
說親的怕是都已經要把門檻踏破了。
井甘偏過腦袋,一眼就看見了蕭千翎眼中無處可藏的憐憫。
“我說你感情還挺豐富的,遇到個可憐人就憐憫心泛濫,你那女煞星的名頭到底怎么傳出來的?”
井甘很懷疑女煞星的名頭是她為了順利開展捕快工作,自己給自己塑造了一個不好惹的形象,這樣壞人見了她就不打自招,調查案件時也能更方便。
蕭千翎發現自己被抓包,不好意思地收斂了表情,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道,
“我也不知道,我還一頭霧水呢!我有那么可怕嗎,我覺得我為人挺親切的,長的也不嚇人,街上遇到小孩見到我就跑,像見了鬼一樣。”
“你自己的名聲怎么傳出去的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豬嗎?”
蕭千翎仰著脖子回嘴,“我要知道我能讓它傳那么久嗎,我不要面子的,以后不嫁人了?”
“你不知道就查呀,你可是捕快,案子查那么利索這點小事查不明白?”
“我,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