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大學士

第256章 枯竭之相

他眼睛已經變成了血紅色,渾身上下籠罩著的駭然氣場讓屋內待命伺候的宮人們瑟瑟發抖。

閻王,閻王又出現了。

方才剛來壽寧宮時,這位名聲極差的大長公主之子還和和氣氣的,宮人上茶時還友好地點了下頭。

當時宮人們都覺得傳言果然不可信,真正的大長公主之子完全不是傳言那般可怖。

而且他對井姑娘親昵溫柔,怎么看都是個溫潤柔情的翩翩公子。

但井姑娘昏倒后,他的氣場一瞬間就變了,與傳言中的閻王如出一轍。

他就像剛從地府爬上來一般,渾身透著令人窒息的戾氣和陰森之氣,連大長公主此刻都不敢太靠近自己這個兒子。

“再去催催看——”

大長公主站在一邊,手中佛珠加速轉動著。

而正屋內皇太后也是憂心忡忡地暗暗祈禱著,并命親信顧嬤嬤將整個壽寧宮的人都嚴加看官起來,禁止隨意走動。

井甘突然在她宮中昏迷,此事必須詳查。

太醫院院判是與皇上一道來的。

皇上與白新良談完后,聽聞大長公主和井甘都去了壽寧宮,便想著一道來給皇太后和大長公主請請安,正遇到壽寧宮的宮人急匆匆請了太醫來。

皇上聽到井甘突然暈倒,也是十分擔憂。

井甘身負圖書館,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皇上駕到,又是一番復雜的繁文縟節的禮數。

皇上揮揮手都免了,直接跟著院判進了東廂房,一眼瞧見躺在床上的井甘白地像紙一樣的臉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快去看看,一定要把她治好。”

皇上發了令,院判大人越發重視,背著藥箱走向床邊。

王澧蘭趕忙讓開位置。

“怎么樣,小甘是怎么了,沒事吧?”

王澧蘭雙眼灼灼地盯著院判,大長公主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低聲寬慰,“阿蘭,別著急,讓院判大人好好診脈,別打擾他。”

王澧蘭心慌如鼓,聞言卻是安靜下來。

屋里擠滿了人,全都屏息凝神地等待著院判的診治結果。

院判大人顯然壓力也不小,皇上、大長公主、包括皇太后都在旁邊看著,可見重視,額頭都不經冒了細汗。

但到底在宮中呆了多年,心性穩健,很快便摒棄壓力認認真真把起脈來。

他眉頭擰起,漸漸帶上凝重之色,看得周圍人心都提了起來。

這莫非有何不好?

但沒有人敢這時候打擾院判。

王澧蘭無疑是最心急如焚地,身上像是有無數只螞蟻在爬,看著井甘的目光中滿是心疼。

院判大人診斷了許久才緩緩松開手,撐著膝蓋站起身,朝皇上拱手回稟。

“回皇上,井姑娘脈象浮弦無根,虛滑枯弱,如陷泥之潭,有枯竭之相……”

“你胡說什么,說誰有枯竭之相!”

王澧蘭一下爆發,不顧皇上等人都在場,直接揪住院判的領子,幾乎將人提離地面。

眼睛兇狠地瞪著,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了的模樣。

院判已是花甲之年,哪兒驚得起他這么粗暴地對待。

他腳尖艱難地觸著地面,臉頰漲得通紅,脖子被卡著難以呼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皇太后見狀驚愕地一把攥緊了顧嬤嬤攙扶的手。

她還是第一次見王澧蘭發瘋,當真是如閻王般可怕!

大長公主急急地上前掰扯王澧蘭的手,“阿蘭,快把院判大人松開。小甘還沒醒,你想在她床前殺人嗎!”

提及井甘,果然有用。

王澧蘭頓了一下,手一松,院判大人就像一床棉被般軟軟地掉在了地上。

大長公主趕緊命人將院判大人攙扶起來,院判倒是沒受什么傷,用力咳嗽兩聲便緩了過來,不過驚嚇卻是實實在在的。

想他在皇宮中謹小慎微地伺候了一輩子,什么陣仗沒遇到過,但這般簡單直接的粗暴行為還真是頭一遭。

皇上看王澧蘭jing神不穩,讓江廣德帶他去別處冷靜一下,平復一下情緒。

王澧蘭守在井甘身邊就是不走,倔強地一眨不眨盯著她,似乎不這么看著她隨時就會消失一般。

皇上無奈他何,嘆了一聲,擔憂地問道,“井姑娘看著身強體壯,怎么會突然有枯竭之相。”

院判大人此時已經緩過來,忌憚地瞥了冷冷瞧過來的王澧蘭一眼,小心恭敬地回答皇上的問話。

“井姑娘的情況像是短時間內一下子耗盡了元氣,根基大傷,這才有了枯竭之相。幸而井姑娘底子好,換作尋常女子,此時怕已然無力回天。”

皇上聽到這話,心里猛然又是一聲咯噔。

短時間耗盡元氣……

莫非與這幾日帶著他與徐如琢入圖書館有關?

這種猜測一冒出來,越想越有可能。

那日進宮時井甘還jing神大好,面色紅潤,但這幾日臉色以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

他本以為是連著幾日呆在殿中沒有外出活動,身體有些萎靡也屬正常,沒想到是耗費了元氣的原因。

皇上不敢想若是他們再多在圖書館呆一天,井甘會變成什么樣,會不會直接命喪朝天殿。

井甘死了,圖書館、天書還會存在嗎?

他所追求的大業就想都別想了。

更重要的是,他又如何對得起癡情的阿蘭表弟。

他已經虧欠阿蘭太多,若連阿蘭鐘愛的女子也奪了去,他這輩子良心都難安了。

皇上想起關于圖書館,井甘提的唯一的要求,日后不再帶他進入圖書館。

他若想要什么書,井甘直接拿給他,多少皆可。

井甘給的理由是男女授受不清,雖他們是清清白白,沒有做任何逾越的事,但架不住人言可畏。

他是皇上,天下人的表率,一言一行都為天下人所效仿,絕不可有這等為人所不齒的風流傳言有辱他的盛名,甚至給社會帶去壞風氣。

而且女子名聲極其重要,若她與皇上有那不清不楚的名聲,將來誰還敢娶她。

皇上想想自己那個把井甘當成眼珠子的表弟,覺得也是。

不過他當時并未直接答應,可如今看來,把人帶入圖書館會大大耗費井甘的元氣,折損她的身體,便是不想答應也不行了。

畢竟什么事都比不得井甘的身體重要,她可不能有差池。

“你這話的意思,井姑娘身體底子好,還有得挽回?”

皇上問院判,屋中人都期待而緊張地看著他。

院判認真地道,“雖這次井姑娘身體損害嚴重,但她還年輕,慢慢調劑保養著,也不會有大礙。”

所有人都因這話,齊齊松了口氣。

大長公主更是一陣慶幸,照王澧蘭方才那架勢,井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怕是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院判大人寫了一張藥方,又細細交代保養細節,要注意的事項等等。

王澧蘭都認真記著,以防遺漏,直接寫在了紙上,慎重地揣進懷里。

“我帶她回家去,今日驚擾皇上和太后娘娘了。”

王澧蘭此時終于回歸了理智,語氣雖生硬,但大家也沒和他計較這些,知曉他一直是這個爆發性子。

皇上應了一聲,“朕宮中有支百年人參,你一并帶回去,給井姑娘補補。便當此次讓她受驚的補償。”

王澧蘭已經將井甘連著被子抱了起來,深深看了皇上一眼,應都沒應一聲就走了。

皇上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知道表弟這是心里責怪他呢。

也虧地他還給自己留了面子,沒有當眾給他難堪。

換了其他任何人,想必這會早就被他揍得鼻歪嘴斜了。

井甘在朝天殿關了三天,孫嬌嬌便也在宮里被困了三天。

等她被通知可以出宮時,看到地卻是自家姐姐臉色蒼白、神志不清的樣子。

孫嬌嬌腦子轟了一下,以為姐姐受了刑,眼淚當時就淌了下來,直接撲上去,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姐姐,姐姐,你這是怎么了,傷著哪兒了?”

孫嬌嬌顫抖著想摸她,王澧蘭一個側身,避開了她的手。

他冷著臉道,“回去再說。”

而后不顧身后的孫嬌嬌,大步便往宮門方向而去。

這三天井家人也是如同深陷水深火熱之中,不僅孫嬌嬌沒消息,連井甘也沒了消息。

是喜是憂全不知曉,還流傳出那些奇怪的流言。

孫小娟日日守在宮門外,說不定何時兩個女兒就有了消息,她想第一時間知曉。

等了三天,結果還真讓她等到。

看見被抱在懷里不省人事的井甘,孫小娟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小甘、小甘——”

孫小娟顫著嗓音沖上去,臉色和井甘差不多地蒼白。

“先回去。”

王澧蘭還是那句話,說完直接繞過孫小娟,抱著井甘上了井家的馬車。

孫小娟后知后覺地趕緊跟上。

井甘是昏迷著被抱出宮地,這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各種揣測和流言漸起,但此時的井家根本顧不得那些。

一回到井府,王澧蘭瞧見井家下人全被集合在正房大廳前,氣氛緊繃壓抑。

井長青正在責罰下人,林木在旁邊指揮護院動手,那兩個丫鬟和嬤嬤的屁股都已經被打地鮮血淋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聽的人心煩。

姐姐和嬌嬌在宮里還沒個消息,府里的人就開始人心浮動,一個個開始為自己找后路,做打算。

這兩個默默和丫鬟就是趁著井家人這幾天焦心著井甘和嬌嬌的事,有些混亂,便將府中值錢的幾個金銀擺件轉賣了出去。

林木抓到了兩人,稟告了孫小娟,孫小娟沒心情管這些,交給了井長青處理。

井長青在江湖跑了一年,性子格外地野,對于這種背主之人厭惡至極,直接命人重重地打,還要當著全府下人的面,殺雞儆猴。

沒想到正打到一半,母親和姐姐突然回來。

井長青也顧不得殺雞儆猴整頓下人,只叮囑林木好好管束著下人,不停喊著‘姐姐’,快跑著追去了梔云院。

正廳里的事王澧蘭看都沒看一眼,抱著井甘直接去了梔云院。

等把井甘安置好,院判開的藥給她煎服下,王澧蘭這才和井家人說起院判的診斷。

但避重就輕,只說井甘元氣大傷,需要好好調養,但井甘年輕,底子又好,所以不必太過擔心,并不會有大礙。

至于枯竭之相這類的話一個字未說。

孫小娟問起這些天井甘在宮中的情況,以及她為何會元氣大傷?

王澧蘭按著井甘之前的解釋也解釋給孫小娟聽,至于元氣大傷的原因……他也在疑惑。

既然井甘這幾日是在給皇上講解天書,那怎么會元氣大傷?

她既沒受傷、也沒勞累、更沒中毒之類,何至于突然病重?

其中緣由怕是只有皇上、井甘、以及徐如琢三個當事人知曉內情。

蕭千翎自孫嬌嬌被抓、井甘被宣入宮便回了蕭府,她請大哥和父親幫忙打探井家情況,可惜什么都沒打探出來。

知曉井甘回來了,立馬趕到了井府,沒想到井甘卻病重到這個地步。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折磨她了?”

蕭千翎口無遮攔的話一出,井文松當即給了守在門口的林木一個眼神。

林木心領神會地當即將周圍的下人們都驅退了,親自守著門,謹慎有人將屋里的談話聽了去。

“不清楚。姐姐身上無傷,并沒有受刑的痕跡,這癥狀倒像是生了病,但這病勢來得未免太急了些。”

井甘一向強健,即便以前癱瘓在床時也鮮少生病,后來能自由行走了,更是時常運動。

她的體格比大多女子都要康健。

這病勢來得未免太過奇怪。

孫小娟給昏迷的女兒擦著臉,此時已經全然冷靜下來,平靜地道,“此時胡亂猜測也無用,等小甘醒了自然就知曉了。現在一切以小甘病情為重。”

為了不打擾井甘休息,井文松幾人沒待一會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孫小娟想守著女兒,王澧蘭也堅持要守著,兩人一時僵持不下,倒是孫小娟嘆了一聲,退讓了一步,由孫嬌嬌扶著出了屋子。

孫小娟沒想到進京后第一次重逢阿蘭會是在這樣的情景下,想到他看女兒時那關切、擔憂的眼神,這些年心中的怨怪像是一下子就被沖散了。

井文松專門把梔云院的丫鬟們集合起來,敲打了一番,讓她們都繃起神經好好伺候,等家主病好了自然都有賞。

但若誰敢在這個時候躲懶耍滑,誤了事情,立馬重打二十板子發賣出去。

井和癡傻,井文松便是家中最大的男人,姐姐病著,他就要擔起責任來。

梔云院的丫鬟都是井甘自己挑的,倒是個個都知輕重,干起活來不由更加仔細盡心。

孫小娟、井文松、井長青、以及孫嬌嬌,一家子人一道去了正院大廳。

蕭千翎知道他們一家子有私話要談,識趣地沒有跟著去,獨自回家去了。

家里人還關心著井甘的情況,她也要回去和大家說說。

而正院大廳內,下人們都被遣走,廳內只有孫小娟一家四口,嚴肅拷問起同樣在宮里待了三天的孫嬌嬌。

此次震蕩因孫嬌嬌而起,孫嬌嬌戰戰兢兢被關了三天,看到姐姐昏迷不醒的樣子,更是滿心自責。

都是自己害得姐姐受了牽連,還讓全家人跟著擔驚受怕。

孫小娟這個時候倒沒有責怪她,只是嚴肅地問她事情前因后果。

孫嬌嬌垂著淚,老老實實將那日面圣時的情況一五一十交代了。

井家人聽完,無不是面色慘白,呼吸急促。

他們知道,這是井甘的秘密被發現了。

井甘自當年溺水救起后便擁有了許多秘密,總是拿出一些神奇jing致的書,還有些想都想不到的新東西。

但一家人都默契地沒有刨根問底,他們直覺那是不可觸碰的隱秘,他們也從不在外面提起。

卻沒想到,隱藏了這許多年的秘密,終究是暴露了。

饒是孫小娟經過了這些年的磨練,擁有了更多的閱歷,心性也有了更大的提升,但此時也忍不住害怕。

她預料不到,這件事被皇上知道,會給井甘、甚至整個井家帶來怎樣的驚濤駭浪。

“現在多想也無用,皇上要誰的命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了。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是生是死,沒什么可怕的。”

井文松緊攥著的拳頭慢慢松開,聲音平和,說出的話卻是豪情萬丈。

井長青也一下子站起來,粗聲粗氣地道,“而且皇上既然把姐姐和嬌嬌放回來,想來也不是要怪罪我們的意思。況且不是還有王澧蘭嗎,他是皇上的表弟,聽聞皇上對他很是虧欠,他又欠了我們家那么大的救命恩情,到時讓他幫忙向皇上求情。”

井文松不贊同地道,“別把希望指望在別人身上,萬事都要自己掌握。”

井長青不屑哼了一聲,“我就這么一說。那忘恩負義的家伙,若我們家出事,怕是跑得最快的就是他。”

井長青對王澧蘭可是恨之入骨,若不是今日時機不對,怕是在相見第一面就已經狠狠給了他一拳,和他好好算算以前的舊賬。

孫小娟紅著眼眶,朝幾個孩子伸出手,將他們喚到身邊,一下子擁進懷里。

“我的好孩子,不怕,我們什么壞事都沒干過,便是死了也是榮登極樂,沒什么可怕的。文松說得對,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

雖是自我安慰的話,但此時此刻除了自我安慰也別無其他辦法。

一家人互相鼓勵、互相安慰,晚上還開開心心地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大餐,慶祝孫嬌嬌和井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