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沿著淮河往上流走,隨后取道渭水,約摸著行了五六日,便能遙遙望見長安巍峨天闕。
在船上的日子倒也無趣,這商船雖然大而平穩,但四周茫茫一片,所見之處無非頭頂蒼穹與眼前開闊水面。兩側皆是平原,偶有綠蔭,也是隱在水霧中。
關中平原開闊,一望千里無遺。這里與煙雨朦朧的錦繡江南截然不同,放眼望去,一派開闊大氣。
呂玲綺不大喜歡坐船,一上岸腳才覺得踏實了些,長舒了口氣。
“長安真不愧是天子所在。”黃鶯掀開車簾望了一眼窗外,感慨萬千,道:“這里真真是與咱們江東處處不同。”
呂玲綺有些好笑,一面用扇子扇風,一面問她道:“那是江東好,還是關中長安好?”
黃鶯道:“自然是江東好。長安再好,也比不過生我長我之地。”
呂玲綺笑了笑,索性坐在了靠外面一些的地方。
已是五月,天氣炎熱。周夫人在船上待了數日,身上不大好,為方便羅姑姑照顧,跟呂玲綺分開坐了兩輛馬車。不見周夫人在身邊,沒了拘束,她自然高興。
外面倒是涼風習習,大路平坦,周煜騎在馬上與開路的向導談天。他瞥見呂玲綺坐在外面,便落在后面一些,與她說話。
“我也是第一次到關中來。”周煜笑道:“這里果然是好地方。”
呂玲綺點點頭,路上隱有行人,但卻并不多。進了咸陽城后,因著周夫人身上不大好,只得稍作停留,去請了大夫來診治。
她在江東不覺,到了關中才發覺原來各地官話也有細微口音差別。聽慣了江東人說話,到覺得關中人發音有些可愛。
大夫只說是濕寒之癥,加之舟車勞頓所致,索性并無大礙。呂玲綺封了銀子答謝大夫,隨后又著客棧伙計去抓藥。
在咸陽又耽誤了一日,次日又走了大半日路,直到略日落時分方才堪堪能看到長安城闕。
城闕高聳巍峨,從遠處隱約能看到長樂宮巍然的飛檐與高臺樓閣。還未入城,便聽見遠處轟鳴之聲震耳欲聾,有塵埃飛揚,有蜿蜒的依仗正自遠處而來。
“可巧,那約摸著是淮南王的車駕。”周煜撇了撇嘴,對呂玲綺道:“咱們也只能給天子手足讓路了。”
淮南王是皇室,身份尊貴,吳侯雖然是萬戶侯,見了皇室車駕也只得相讓,恭候其行進。
早在出發之前,便聽聞淮南王要入京,只是看起來似乎要比他們還慢一些。
兩側百姓皆慌忙而立,守城官兵皆驅使百姓,為其開路。周夫人也下了車,一行人皆恭謹地站于路側。車夫與侍從驅使馬車往路側荒野靠了靠,牽著馬垂首立在一側。
馬蹄聲愈發靠近,巨大的聲音與塵埃幾乎要將人淹沒。有旌旗交錯飄蕩,開路前來的便是一白馬當先前來。
守城官員急忙諂媚俯身道:“恭迎淮南王。”
“起來起來。”淮南王嘴上一面應付著,卻回身,手里馬鞭遙遙一指緊隨其后的人,笑著道:“長明,你輸了。”
隨后有一匹赤色寶馬到了近前,那人一身銀甲,赤色披風,未見其容,只聽他道:“王爺馬術高超,臣佩服。王爺要罰長明些什么?”
淮南王哈哈大笑,心情頗好地湊到那銀甲將軍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隨后哈哈大笑起來。銀甲將軍只好嘆了口氣,道:“王爺慣會為難臣。”
他笑著拍了拍那銀甲將軍的肩膀,隨后便策馬往城中飛奔而去。
呂玲綺心道“長明”這個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她正琢磨著,不經意抬頭往前瞥了一眼,恰逢那銀甲將軍也側頭望過來。
那銀甲將軍相貌堂堂,氣勢逼人,如烈日般讓人無法直視靠近。她只看了一眼,頓覺心中怦怦直跳,連忙轉開了眼睛。
待到淮南王的侍從儀仗全都進城后,守城官兵方才撤離,示意百姓可以進城。
“跟在淮南王身邊那人是誰?”呂玲綺湊到周煜身邊,小聲詢問。
周煜側頭凝神道:“此人正是棋王傅長寧胞弟,傅長明。他自幼便時淮南王的伴讀,如今是淮南王身邊最親近之人。”
“我說這名字如此耳熟。”呂玲綺道:“此人看著倒是英勇。”
周煜不由得瞥了一眼呂玲綺,“如此紈绔子弟,江東比比皆是,更不要提長安了。不過一高門公子而已,不值一提。”
呂玲綺答應了一聲,便也沒再將此事放于心上。
一行人入了城,便在驛館歇息下。驛館館丞殷勤侍奉,又見周夫人身上不大好,愈發貼心周到。
這驛館造的精致漂亮,庭院皆是按著江東習慣,亭臺樓榭樣樣齊全,可見其用心。
呂玲綺服侍著周夫人喝了藥,又用了晚膳。一日勞苦,呂玲綺飯后沿著驛館走了一圈,便回屋睡下。
錦裘羅枕,呂玲綺卻難得失眠。她盯著懸掛在帳頂的鏤空雕花香球,擺弄著垂下的一小串流蘇穗子。
湊近可以聞到馥郁的香甜味道,呂玲綺覺得這香熏得自己有點頭疼,但是又懶得再去把黃鶯喊起來折騰,只好掀開了一些帷帳,全當透透氣。
她睡得不大好,早早就起身穿戴好,在驛館溜達了一圈,又出門在附近逛了逛。
倒是奇怪,太后既然選女官,怎么長安城里也不見多少外鄉人的痕跡?
如是,呂玲綺越想越覺得心中亂作一團。
長樂宮遠在西北一角,巍然而立,偶爾起了云霧,看上去就像虛無縹緲的仙宮綺夢一般。
周夫人倒是好多了,也能下床走動了。呂玲綺服侍她喝了藥,又拿了讓廚子特意煮的軟糯清甜好入口的粥奉給周夫人。周夫人接過粥,嘆息了一聲道:“你有心了,孩子。”
呂玲綺低頭笑了笑,周夫人正欲說話,忽然見羅姑姑匆匆忙忙地趕進來,見呂玲綺在,臉色變了變,隨后與周夫人對視了一眼。
呂玲綺正欲起身,周夫人按住她的手,對羅姑姑道:“何事?直言無妨。”
羅姑姑斟酌著道:“夫人,太后身邊來人了。”
周夫人略一揚眉,旋即會意,對呂玲綺道:“孩子,你且去換身衣裳,收拾一番,若有事,我自會叫你。”
“是。”呂玲綺點頭,轉身離去。
見呂玲綺離去后,羅姑姑扶著周夫人慢慢坐起。周夫人嘆了口氣,道:“梳妝罷,別讓人家等久了。”
“是。”羅姑姑頷首,扶著周夫人起身坐在鏡前,為她束發梳妝。
周夫人問道:“二郎去哪里了?”
羅姑姑道:“二公子出門去了,也不知是去哪里了。但他近日并未得見呂姑娘。”
“一次也沒有見?”周夫人抬眼,揉了揉額角:“多留心些總是好的。雖說到了長安,但二郎……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
羅姑姑答應了一聲。周夫人悵然嘆息道:“你說,此事是否可笑?我向來視二郎如命,但凡教養皆親力親為,生怕出一點差錯。只是到頭來,我卻要與他互相算計。”
“夫人的苦心,二公子遲早能明白的。”羅姑姑寬慰道:“他只是太年輕罷了。”
周夫人搖首笑笑,“但愿如此罷。”
梳妝畢,周夫人出了門,入門前親自迎接來人。
一輛裝潢精致貴氣的馬車恰停在門口,兩側皆是銀甲森森的侍衛開路。那馬車停下,旋即有一年輕漂亮的女官跳下車來,放了凳子,這才俯身貼著馬車簾子說些什么。
那馬車里走出一婦人,婦人扶著女官的手步下臺階,抬頭便笑著望著周夫人。
她緩步走過去,對周夫人俯身道:“多年未曾見過夫人,夫人容顏依舊。”
“蔣尚書這話真是折煞我了。”周夫人連忙扶起蔣尚書,一面與她走進驛館,一面笑道:“一別多年,還以為再無相見之日,不曾想過今日竟還能得見尚書。”
蔣尚書道:“太后掛念著夫人。昨日本想召夫人入宮,只是近日政務繁忙,因此未得與夫人相見,又聽聞夫人身體欠安,特命我來看望夫人。”
周夫人方道:“勞煩太后與尚書掛心,只是略感風寒,并無大礙。”
“夫人還要多保重貴體才是。”蔣尚書一面走一面笑道:“上次我見夫人之時,夫人尚是二八少女,如今算起來,已有將近二十年了。”
進了正堂,周夫人請她上座,蔣尚書推辭道:“夫人豈非要折煞我?咱們相識多年,何必客氣?”
周夫人只得作罷。侍女奉茶畢,蔣尚書道:“人人都說吳侯公子聰慧異常,是個德才兼備的世之奇才。江東皆稱他是‘小周郎’,太后心里掛念著,不知公子來了否?”
“犬子不過略有才學,德行欠佳,又頑劣不堪。哪里值得太后這么掛念。”周夫人謙遜道:“他一道來送妹妹了,只是現下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甚是頑劣。”
蔣尚書點點頭,轉而道:“呂姑娘在不在?”她自顧自笑對周夫人道:“略唐突了些,只是太后掛念著緊,囑咐我定要見到呂姑娘。”
周夫人聞言倒是并無他議,只是對羅姑姑道:“請玲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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