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裴府。
當天邊飄來一片云朵,星月齊喑旳時候,裴卓忽然從床上翻身坐起。
而這個時候,他的床邊已經站立了一道黑影。
裴卓低喚:“父親!”
裴玄一揮手,數道陣旗落下,裴卓這個房間就被他用陣法遮了個嚴嚴實實,保管誰來都無法偷聽到室內兩人的談話。
“已經傳出去了?”裴玄問。
說著,他在床頭一張小杌子上坐了下來,與裴卓面對面。
裴卓忙道:“傳出去了,是高朗來問的話。父親,高朗真的是蜀王那邊的人嗎?”
裴玄道:“溫家正在與白家議親。”
“溫家?”裴卓怔了下。
裴玄解釋道:“高老夫人娘家姓溫。”
而白家,則是蜀王的母家。
原來如此,所以這些一拐三四個彎的關系真不怪裴卓有時候弄不明白。
他本來就是后來才回京的,對京中復雜的人際網很難厘清。
要不是之前裴玄有明示,叫他對這日下午碰到的第一個來套話的人說實話,他也不可能在高朗面前露口風。
天子的身體狀況,又豈能隨意透露給外人知曉?
裴卓不由得又問:“父親,您是預測到了什么,看好蜀王嗎?”
“齊王應該是沒了。”裴玄沒有直接回答,卻反而說出了這么句話。
這句話出口,裴卓心中是有些許震動的。
但大概是因為齊王失蹤太久了,大家對于他的安危早就有了推測,所以裴卓心中的震動并不強烈,更多的卻反而是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齊王,果然是沒了!
這不需要什么實質性的證據,能被裴玄這樣篤定地說出口,齊王的生死便不需再懷疑。
裴玄道:“此事你心中有數便是,不可拿到外頭去說,誰來探測都不可以。”
裴卓心中一凜,忙道:“是,父親!”
他其實有點疑惑,為什么皇帝的身體狀況他都可以透露給高朗知曉,
而齊王的生死他卻不能往外說呢?
當然,
裴卓本來就不是多話之人,他一點也不喜歡往外亂傳這些消息,所以裴玄叫他不說,他反而更是松一口氣。
裴玄又道:“齊王已死,
經過這一段時日,
密貴妃那邊必然也是確證了消息。”
只是密貴妃那邊本來就是以齊王為核心,齊王失蹤,
他們還能勉強撐著,
倘若齊王死亡的消息傳出,那他們整個朋黨只怕就要垮了。
所以密貴妃那邊也不可能將齊王死去的消息往外說。
現在的局勢就是,
很多人都猜測齊王已經死了,
可是卻沒有人敢公然確證。
蜀王那邊,擷英榜的事情搞得熱火朝天的,京城這邊卻像是籠罩著一座沉默的火山。局勢越來越緊張,誰也不知道這座火山什么時候會爆發。
裴玄忽而輕輕一嘆道:“密貴妃那邊,
或者已經到了癲狂的邊緣,
尤其是密貴妃……”
一個一日之間失去鼎盛容顏,
美貌不再,
芳華老去的女人;
一個習慣于大權在握,
卻又在一夕間被全部剝奪的女人;
一個被逼到如此絕境,
到最后,
甚至連寄托了她人生最大希望的兒子都死了的女人……
這個女人,
她能不瘋嗎?
她瘋起來,
一定比所有人都可怕!
你甚至無法猜測她究竟會做出什么可怕舉動,因為常人肯定理解不了癲狂之人的思維,
你甚至都探不到她的底限會在哪里。
裴玄其實曾經試圖提醒過永熙帝,但永熙帝的反應卻令人失望。
他雖說在密貴妃老去后就不愿再踏足甘泉殿,
也趁勢收回了她主理六宮的權利,但在其它方面,
他對密貴妃卻反而多有優容。
裴玄知道,這應該是他們這位天子的另一個特性在作祟。
永熙帝好名聲!
這位天子一心想做明君,
做仁君。
密貴妃當眾變老,
雖然顯得有些不祥,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她其實又挺可憐的。
再加上齊王失蹤,密貴妃接連承受滅頂般的打擊,
永熙帝就更加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什么特別苛待密貴妃的事。
此外,畢竟是曾經盛寵過的妃子,
誰又知道永熙帝對這位貴妃是不是留有幾分真情呢?
總之,
永熙帝短暫的優容似乎給了密貴妃可趁之機。
裴玄畢竟不好勸得太明顯,勸太過了就有站隊之嫌,這對他這種身份特殊的臣子而言無疑是大忌。
就這樣,直到某一日,永熙帝下朝后忽然脫力昏迷。
裴玄親自出馬,仔細查看,才看出來永熙帝的身體竟是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個漏斗。
常人都有天然一股生氣蘊藏在體內,
這是活人必備的。
有了這股生氣,
才能蘊養真氣,搬運水谷jing微,
然后又蘊化成jing氣神,如此,jing、氣、神具備,
人才能成為一個健康的,完整的人。
可是永熙帝的身體,卻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間就失去了蘊藏生氣的能力!
他體內的生氣,竟是因為著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在不停的流失、散逸。
而他們找不到根治解決的辦法,只能暫時使用生字符,每日為永熙帝補充生氣,以此確保他性命持續。
像裴卓畫的那些生字符,每回說是大部分都拿出去供給各部了,但實際上還有一些是直接交到了皇帝手里,作為他手邊的存貨與保障。
此外,裴玄等其他欽天監頂級高手,
其實也在秘密學習繪制生字符。
但不知為何,
他們的學習速度卻反而不如當初國子監符術科的那一批年輕人來得快。
咳……這個就不對外想宣揚了。
總之,
裴玄十分憂慮。
近日來觀星,只覺星相混亂無稽,
帝星黯淡,
仿佛已無法挽回,天下大亂近在眼前。
要怎么才能盡量讓動亂小一些呢?
齊王已死,如果說永熙帝身體突變真的是密貴妃下的手,那么失去齊王的他們,下一步又該怎么做?
裴玄試圖推算出一條明路,卻始終無法找到一個正確的方向。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次夜觀星象,卻反而被夜間隱匿的太陽星傷了眼睛!
這委實是荒唐。
隱約的,裴玄覺得自己像是悟到了什么。
終歸,他對裴卓輕輕嘆息一聲道:“罷了,你總歸是好生修行吧。”
也不知道,當初選擇入世,究竟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