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上,
祁正和一幫人打籃球。
午休時候,
學校大多數學生都回家吃飯,
時間還早,操場上人不多。
籃球撞在地上,
一聲一聲的,
夏藤從前很少看人打籃球,球場上的歡呼,
旁邊女孩們扎堆湊在一塊偷瞄的小心思,大多時候都和她無關。上面打球的沒有她的青春,她也沒多余的時間關注這些。
今天看來,她是懂了。
看他一身少年氣,蓬勃又朝氣,
她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
手里抱著祁正的衣服坐在觀禮臺上,冬天這么冷,他們幾個還是敢在棉衣里只穿一件短袖,
好像永遠不知道冷。
她把祁正的外套整理好,
兩條袖子拉出來,
折疊放在腿上,
看了一會兒,
把手機拿出來。
日頭高照,夏藤裝模作樣地舉起來,
假裝拿屏幕當鏡子,
然后點開照相機。
都說原相機是照妖鏡,
能把人照丑十倍,
可是底子好的,拿什么拍都一個樣。
夏藤沒有偷拍過別人,緊張的手抖,匆忙拍了一張就趕緊把手機放下去,生怕被發現。
拍好了,也不敢看,手機在掌心發燙,她把外套挪過去,悄無聲息從操場偏門出去了。
跑出去一截才停下,她靠著一棵樹喘氣兒,手心攏住屏幕,打開看。
只有一張,好在沒糊。是他低頭運球的一瞬間,衣服被風吹起一角,露一截腰線,黑發飛揚,兩只胳膊瘦長卻緊實。他骨相好,哪哪都看著修長漂亮,只這么一道身影已是極佳,長相不長相都無所謂,但又偏偏又長了一張好臉。
背景的球場,藍天,其他同伴,都虛化了,她也只能看到他一個人。
她突然涌上一層難過。
他應是無拘無束的風,隨便吹去哪,游于天地間,享受他該享受的愛與美好,而不是為俗事所牽制,困于此處,一輩子受旁人不理解的目光。
既然出來了,夏藤順道去小賣部買了兩瓶水才回操場。
剛踏上去,和迎面沖出來的人一撞,她“啊”了一聲,被撞得暈頭轉向,還沒看清是誰,被那人一把扶住,他沖那邊喊“阿正,夏藤在這兒呢”
夏藤晃眼看過去,觀禮臺邊,祁正手里捏著他的外套,盯著她剛坐的位置,聽見這一聲,目光陡然移過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到了祁正眼底的委屈,轉瞬即逝。
他似乎上了火,看見她的那一刻,把手里的外套猛摔在觀禮臺上,人坐一旁,臉扭過去不看她。
其他人見她回來,都松了一口氣,很有眼色地回球場上打球,秦凡路過她身邊,小聲告訴她“阿正還以為你走了,你哄哄他。”
夏藤想笑,可是笑意還未達眼底,秦凡轉過身又自己嘀咕一句,“這還沒走呢就成這樣了”
夏藤一怔,垂下眼,笑不出來了。
她收斂好情緒,走到祁正旁邊,把水遞給他。
祁正不接,臉朝她反方向擺著,他剛打過籃球,頭發有些亂。
她也不強求,一瓶放在身側,一瓶擰開,在他身邊坐下,兩腿踩臺階上,喝了一口水。
“我去小賣部買水了。”她解釋。
祁正沒反應,盯著別處看。
他不看她,她看他。夏藤輕聲說“你找不到我給我打電話啊。”
祁正好像找到理由回頭了似的,瞪她“誰找你了”
好,沒找。夏藤不敢反駁,又把那瓶水遞過去,“要嗎”
他掃了一眼,“不要。”
她不說話了,胳膊收回去,雙腿并攏,乖乖坐著。
不遠處,秦凡他們開始打新一局,夏藤跟著看了一會兒,祁正兀自梗了會脖子,覺得自己現在發脾氣有病,轉回去想找她說話,見她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火又上來了。
“誰那么好看”
聽語氣,這位閻王還沒消氣,夏藤道“都沒你好看。”
祁正冷笑,“沒我好看你看什么看”
“”她不知道還能怎么哄了。
祁正視線下落,“我要喝水。”
夏藤側身給他拿那瓶未開封的。
他不要,直接拿走她手里的那瓶,隨便兩下就旋開,嘴唇對上去喝了一口。
夏藤“這是我的。”
“沒親過么你矯情什么”
行吧。
夏藤眼睛忍不住往他嘴唇上瞟,前幾次被親,都是稀里糊涂的,她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不像旁人,氣氛到了,一切水到渠成。祁正是隨時興起,上一秒還能跟她找茬,下一秒就要咬她。
她看了兩眼就迅速收回視線,怕被發覺,但祁正這人觀察力驚人,而且從不給人面子。他眼神變得興味,能探進她眼底,“想什么了”
夏藤躲開他,“沒什么。”
他向來直接。“你想親我”
“不是。”
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她一躲再躲,祁正卻不饒她,扯住她的校服領口,把她拉向自己,“不是就把你這種眼神收回去。”
夏藤還想為自己辯解,“我沒”
“你不想,我想。”他打斷她,“別這么看我,不然我就不想放你走了。”
籃球自然沒有再打成,夏藤回來了,祁正心思早從球場上飛出去了。
觀禮臺上坐著一男一女,女孩一直被欺負,惹生氣了,男孩再拽著她哄,哄也跟大爺似的。他總那樣,喜歡得要死也不肯嘴上饒人家半分。
秦凡手底下運著球,往那邊瞅一眼,不得不感嘆,祁正那一臉完蛋樣兒,這是栽得徹徹底底。
十分鐘前,祁正投進去一個三分球,哥幾個都給他歡呼,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夏藤,一扭頭發現人不見了,臉當即就沉了。
秦凡以為祁正早做好了思想準備,已經全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不會受多大的影響,這一上午過去了,他沒發現祁正的反應有絲毫的不妥。
直到剛才,他捏著自己的外套發顫的那一刻,像無堅不摧的外殼突然裂開一道口子,所有的“正常”都成了偽裝。哪怕它們在夏藤回來后頃刻間消失,秦凡也從未那么清晰地感受過,來自祁正情緒里的崩潰。
下午聽起來,就比上午的日子短些。
一天已經過半,盡管祁正還未表現出什么不一樣,夏藤是不太能笑出來了。
下午的課,她聽得斷斷續續。
祁正沒閑過,不是玩她的頭發,就是在她校服背后畫烏龜。
她轉過去瞪他,他裝裝樣子消停兩秒,繼續。
時間一過,到了放學。
放學鈴大響,夏藤第一次不愿意聽見這道鈴聲,這意味著,她在昭縣一中高三六班的生活,從此結束。
班上吵鬧起來,在黑板前記作業的,借答案的,還有奮筆疾書最后寫兩筆的,討論著等會去哪吃飯的他們像往常一樣議論著明天,因為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個明天。
祁正書包往肩上一挎,一句話沒說,從后門出去了。
夏藤目光隨過去,剛挨到他背影,江澄陽叫她一聲。
她回頭。
他背著書包,坐進她前面的位置里,笑容一如她剛進班那天,“等會要不要一起吃飯”
夏藤看他,他的眼睛還是那么澄澈,說話做事一股鄉野之間的大男孩氣息,和她初來昭縣那天,見到的仍是一個樣子。
這是她來到這里,第一個帶給她溫暖的同齡人。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是意外是祁正,她后來的生活被他全部霸占,她分不出時間再去看到任何一個人。
夏藤笑著搖搖頭,手機里是陳非晚發來的微信,她的車停在校門口,讓她不要留在里面懷念個不停。
“那你有空要回來看我們啊,我和我妹都在的。”
江澄陽沒有勉強她,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沈奶奶也不知道去哪了,你們都要走了。”
夏藤說“以后你們去上海,可以找我玩,我帶你們玩。”
江澄陽睜大眼睛,“原來你在上海啊,那離我們好遠。”
聽起來就像一個難以觸碰的地方。
“江澄陽,走了,別磨蹭。”江挽月靠著后門催他。
這一幕,就像那個大晴天,他們初次見面,江挽月也是這樣催他。
夏藤目光望過去,江挽月和她對視一眼,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她揮了揮手,“再見。”
夏藤也揮了一下,“再見。”
祁正在樓下,他沒和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一個人迎著風站著。
夏藤背著書包出來,一眼看到他。
放學走得那么快,她以為他不想見她。
祁正也看到她,開口“過來。”
看唇形也是這兩個字,她一節一節下樓梯,走向他。
天色將黑,學校里的路燈亮了,投下不明不暗的光。
走到他面前,祁正兩手放口袋里,淡聲說“陪我走一圈。”
夏藤剛要說話,手機來電話了,陳非晚打來的,她在催她。
祁正瞟了一眼,“就一圈。”
他聲音褪去了所有的情緒,平平淡淡,不帶一絲語氣。
但聽著,比這冬夜的寒風還要冷清。
夏藤沒有管那通電話,把手機收起來,吸進一口冷空氣。“好。”
他們并排繞著學校走。離得不遠不近,肩膀偶爾擦到,再移開。
地上有積雪,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平時那么吵的校園,今天卻覺得過分安靜,他們沒有人先開口,因為說什么都不對。
于是就這樣,無聲地繞完學校一圈。
每一個角落,都跟她一起看過了。
最后,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初雪那天一起坐過的長椅。樹還是那棵樹,枝椏沉滿雪,壓彎了腰。
夏藤說“坐會兒吧。”
祁正站著沒動。
他看得到她的手機屏幕一直在閃,他想給她摔了,可他知道那邊是她媽。
他不是沒完沒了的人。
祁正說“回去記得寫作業,明天給我抄。”
明天,明天。夏藤放輕呼吸,“嗯。”
“你想吃什么,明天我給你帶。”祁正想了想,“如果帶不來,你就不用見我了。”
他的借口找得又爛又牽強。
夏藤說“我沒有想吃的。”
“水果吧。你不是愛買么”
他陪她買過一次。
“。”夏藤說,“你吃過嗎很少有人喜歡這么酸的東西。”
“現在一月份,我還真弄不來。”祁正笑了聲,“你真會挑啊。”
她說“等你高考完,就可以買到了。”
祁正就想了一下,六月,那似乎是個遙遠的日子,他想象不到,太模糊了。
還有很多話要說,還有一些事沒做,但總沒個完的,怎樣都會有遺憾。
祁正像是跟自己較上勁,他明明可以送她出校門,可是他偏不要,他不想讓自己連這么點可憐時間都舍不得,那他往后還怎么過。
“你回家吧。”
夏藤頓了頓,點頭。
她攥緊書包帶,“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
她說得輕快。
祁正“嗯”了一聲。
像一場最普通的道別,像是明天還會見面。
她轉身,往前走。
身后又傳來他的聲音。
“夏藤。”他叫她,“別遇到點事兒就知道縮腦袋,你長那張臉,低三下四的也不嫌難看。”
她停下了。
“怎么跟我橫的,怎么跟那群人橫回去。”
“你是任我欺負,不是任人欺負。”
“別他媽回頭,走你的。”
夏藤渾身一顫,眼淚在瘋狂打轉。她也生氣了,吼回去
“我他媽沒回頭”
她很少這么說話,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這一句里。
祁正嘴角一揚,卻沒有再說話了。
他不是個容易悲傷的人,雖然他的日子總是在失去,他沒有得到過什么。
但他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抽離,像是活生生抽掉一根骨頭,疼到全身不能動。
到最后,他也沒再說一遍她想聽的。
她也是。
漫長的沉默中,一個不回頭,一個不肯看,中間的路越來越長,風雪又飄起來了。
冬天還未過去。
而離別,是不需要聲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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