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灼灼地盯著林蓁看的這幾個人心思轉得飛快：冬菇這東西曬干了可以存放很久，還特別香，燒肉的時候放進去一把，滋味跟肉也不差什么了。價格比肉便宜成倍，買一斤肉還能吃出三斤的效果，誰不歡迎？
偌大個海城，只有山南公社有座山，這些緊俏的山貨就算山腳的大隊社員舍不得吃都送去收購站，但是還得分出一部分送往市府以及別的縣城的供銷社呢，留給本縣城的數量就可想而知有多少了。
所以供銷社里雖說是有冬菇可買，卻常常處于缺貨的狀態，一旦有售，通常才掛個牌子出來馬上就被搶完了。
再者，跟社員直接拿到圩市里交易的售價比起來，供銷社里既要副食品票，價格還貴上差不多兩成。
因此圩市里要是有人擺出冬菇，那可不得了，基本上周圍的人就跟見到了免費的肉似的，一哄而上，比在供銷社里搶得還猛。
眼下居然在進圩市前就逮住一個賣菇人，他們豈可錯過？
不過有心達成交易的人心里的顧慮跟林蓁差不多，車里這么多雙眼睛，明著用錢票交易被有心人抓住了說事可不得了，再心急再怕被別人搶先那也得暫且忍著。
也不知道這背簍里裝了多少，如果是鮮貨，裝滿的話怕不是也得有十斤八斤？如果是干貨，那就更加不得了了。
不過后面一種情況應該沒有什么可能。
圩市的入口是有管理人員守著檢查帶進去的東西的，原則上只允許以家庭為單位把自家“過剩”的物資拿出來換成需要的，是有劃分出來一個合理份量的。
要是超出了這個合理量，那就會讓人懷疑你這是不是跟別家以較低的價格收購了然后再拿到圩市變賣獲取厚利的？
這就涉嫌投機倒把了，是被嚴格禁止的。
你說你家因為特殊原因，種出來的東西自家舍不得吃用，需要全部都賣了換成別的急需的？
就算如此，拿到圩市也是違反規定了。
因為按規定這種大宗的交易應該送去供銷社才是，由那里的收購站統一收購上去然后再分配到全市的供銷社銷售。
否則都知道收購價比拿去圩市的價格低，豈不是全部都拿去圩市里私下交易了？
眾人都眼饞地盯著背簍，恨不得把背簍給盯出個洞來，心里翻滾的念頭變來變去，忽然又想到小姑娘背著背簍看起來挺輕松，不像是有多大重量的樣子。
意識到這一點，馬上就有人坐不住了，沖林蓁一個勁使眼色暗示：“小同志，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打算在大浦公社下車呢，到時互相提醒一下啊？”
“我也是！”
“我也是啊！”
“我也……”
沒有搶到頭一個說話的人紛紛跟著開口，堅決不讓那個嘴快的家伙獨占鰲頭。
單純的小姑娘林蓁眼神無辜且茫然，因為不熟悉這種情況要怎么應對而只管露出客氣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這太受歡迎了也是一種煩惱呢，你說等會把冬菇先賣給誰？要怎么跟他們說她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更多的冬菇，只是需要等一會或是約個圩市外的地方交易？
但是這些人都是跟她同一班車從山南公社過來的，很清楚她只帶了一個背簍，這一趟公共汽車據說最少一個小時的車程，她只隔個半小時幾十分鐘，飛都沒有那么快能回家拿來更多的冬菇。
就算約在兩個小時以后，那她還要在幾人之中周旋，分別避開其他人與每個人各自約時間地點呢……
算了算了，她不擅長長袖善舞，還是別勉強了。
反正冬菇這么受歡迎，就算沒了這一批顧客，還會有更多的顧客的。
“嘁！”這時候突然冒出來的一個聲音在此起彼伏的附和聲中顯得特別突兀。
眾人下意識扭頭找聲音的來源，發現是那個衣服不好好穿、大冷天非要把衣袖擼起來一截而在一眾正經人中顯得有些流里流氣的男青年。
小伙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容地站起來，換坐到與賣冬菇的小姑娘隔著過道的那個座位上，呲牙露出一個他自己也許覺得挺和善的笑容：“同志你好啊，我叫陳卓爾。不知道你怎么稱呼？”
林蓁抱緊了她的小背簍：“？？我姓……林？”
陳卓爾看起來是個自來熟，像是沒有看到林蓁眼神中的防備似的，用一種跟老朋友聊天的語氣繼續笑呵呵地道：“林同志，我剛好打算去大浦圩市找找看有沒有冬菇，沒想到你就正好帶了冬菇想去換，你說巧不巧？”
林蓁：……呵呵。
眾人：艸！這家伙果然不是好人！看這意思居然想截糊！！
陳卓爾清清嗓子：“林同志，明人不說暗話，你這些冬菇就跟我換吧？我小姑就住在縣城里，小姑父剛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全家都特別想感謝他。這不，家里特地命我到大浦圩市去看能不能換到些實用又不失體面的謝禮……
“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冬菇才足以表達我對小姑一家的感激之情。林同志，你幫幫我吧？”
林蓁看了眼他腳邊的籮筐。
陳卓爾馬上意會，打開了籮筐懟到林蓁面前：“林同志你看，我這有豆角干！白菜干！新鮮的卷心菜！菠菜！芹菜！韭菜！蒜苗！”
一邊報他一邊觀察著林蓁的臉，發現她毫無波動，頓時心里明白，同是農民，這些對于她來說不夠吸引力。他咬咬牙，“我還有白酒……可以給你勻一斤。另外還有糖。”
說著他沖她使了個眼色：這些都不行的話，咱到時給你錢票呀！到時你想買啥就買啥！
林蓁聽到白酒眼神就微微定了：白酒是她清單里要買的，腌咸蛋時需要用到。不過用不上一斤那么多，她估摸著有個三兩或半斤就行了，反正泡完蛋后也喝不成了，多了浪費。
林蓁也很爽快：“那……到了圩市里我們再詳談？”
陳卓爾趕緊點頭：“好的好的。那就這么說定了啊！”
完了之后還挑釁般環視了眾人一眼。
眾人：……！！
倆人的對話節奏過于神速，聽得他們一愣一愣的，被陳卓爾那目光一看他們才猛地反應過來：
大意了啊！
他們怎么沒想到，只要不是在車里就跟小同志拿出錢票來達成交易，就沒有什么把柄可被人抓的，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提前約定好，到時進了圩市再談細節不就行了嗎？
太大意了，居然被這小子后來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