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廷中落

第65章 許愿

桂音頓住步,又覺自己可笑,怎么可能是玉林師兄呢?他或許和那位格格已飄洋過海去往英國也未定,只是個聲音很像的小販罷了!

恰許錦匆匆趕來,劈頭就喊:“二奶奶怎還在這里?得趕緊回去哩,今晚間不太平!”

“怎么個不太平?”趙媽笑著指四周一圈,“你說哪里不太平?”

許錦撓撓頭,“莫多問,多問就是禍。”瞟見小翠在偷偷看他,瞪回一眼。

桂音不知怎地也沒了興致,照原路返回坐上馬車,謝芳等得要睡著,兩人閑聊間抵達許宅,老太太和奶奶們還在臨街樓觀燈,許建彰獨自在房里。

謝芳原還想同她講兩句私話,便算罷了。

桂音回房洗漱歇在床榻,趙媽放著大紅帷帳,低悄聲道:“姨奶奶瞧我聽到了什么?明日往觀音廟念佛,謝家太太等也在哩。”

桂音沉默少頃問:“謝小姐也在么?”

趙媽搖頭又道:“不過謝家太太難纏,誰曉會出什幺蛾子!”

桂音嗯了一聲,只拿過書湊近燈翻看起來。趙媽不敢打擾,躡手躡腳退出簾外。

不曉過去多久,隔壁房也沒了動靜,忽聞樓梯由遠及近地作響,小腳一嘎一嘎,踩得愈發重,層層木板縫的裂隙處,有縷縷暗塵噗地擠出,又蕩散開。

這聲動嘎然而止,半晌后,過道里窸窸窣窣,像有只老鼠吸吸嗅嗅在窺然靠近。

“大奶奶回來啦!”是趙媽打著呵欠問。

“回來晚了,攪你們清夢。”刻意壓低喉嚨,帶著笑。

一陣夜風從窗縫透進來,吹得掉落床下的書冊翻過一頁又一頁,桂音睡著了。

一早就準備著往觀音廟趕,老太太的馬車率先行在前頭,接著是各房正奶奶,姨奶奶和丫頭婆子們隨在最后。

爺們還在賴床,只說晚點到,卻也沒個準話兒。

桂音依舊和謝芳同坐一輛青篷車,這車是許廷彥平日用慣的,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追著跑,“二老爺發財,二老爺發財!”

桂音按捺不住,掀起窗簾子抿嘴笑道:“二老爺不在,你們往前面去,老太太那車在撒錢呢。”

甭說孩子,街上行路人忽見車內探出張絕美容顏來,烏油發梳元寶髻,別珠翠簪子插絹花,額前齊劉海兒,香粉搽很淡,只把兩片嘴唇涂得嬌媚濕亮。

雖那張臉很快縮回簾后不見了,但驚鴻一瞥也煞住許多雙眼,有個孩子喊起來:“是二老爺的艷妾!”

就聽得更多聲喊:“二姨奶奶發財,二姨奶奶發財!”

許錦掏出個布包,抓出一大把往地上撒,嘴里嚷嚷:“賞!賞!”

馬車漸行漸遠,有人伸長脖頸,眼巴巴還希得那大戶人家深藏的艷妾啊,再露個臉,車簾卻一直不曾再挑起。

謝芳掀起車簾子,瞧個賣江米粘糕的小販被群孩子圍著,香味兒直往鼻底鉆,急朝桂音招手。

桂音湊頭過來,竟是花煙館迎春堂,熄了檐下懸的長明玻璃燈,一格一格窗戶黑洞洞,有些像炮樓,兩個兵吏正拿封條往緊闔的扇門上貼。

行一路都是在查封煙館,好似衙門的人今日里都出動了,巷陌路口、橋門市井,一晃眼就能瞟見穿藍褂胸前繡“兵”字的。

觀音廟前,空空住持帶著一行僧眾站在山門相迎,許母便命停住下馬車,由媳婦們簇擁著上前,彼此見過禮,再被引領著朝大殿走。

待桂音從馬車下來,前面的人已走得很遠,她也不急。

觀音廟因被許謝兩家包下,沒有別的香客,顯得冷冷清清,接引殿后是座燈塔,供著數盞蓮花燈,兩個小和尚挑那要滅的燈捻芯重再點燃,隱隱聽得講經堂內木魚敲打及禪音誦唱。

李媽袖籠著手匆匆過來,嘴里催道:“姨奶奶們趕緊的,寶卷都宣小半了,你們還在這,也不怕老太太生氣。”說了兩遍才好了。

她們快起步,沿廊邁過檻進堂內,里頭主講住持四圍坐得滿當,桂音瞧見許母、馮氏等,還有一些很臉生,想必是謝家女眷,她平素不信佛又離得遠,聽不太清,只覺晦澀難懂,這般熬過半個時辰,滿堂唱起佛曲,以示宣經完畢。

離殿回寮房歇息,還未至用飯時,和尚備了兩桌茶點,咸核桃仁、紅皮大棗、黑瓜子和淡花生,鹵干、開花豆和些糖炒果子,又斟上茶來。

桂音站在走廊上嗑瓜子,見到五奶奶陪著六歲小少爺,往許愿塔里丟銅錢。

這許愿塔丟錢的口一層比一層狹窄,小少爺抓一把銅錢,自不量力朝最頂的小天窗丟,一枚緊著一枚,就聽嘩啦啦一地滾錢響,小丫頭們追來追去地撿銅板。

性急偏就丟不進,小少爺癟起嘴坐地上,哇地一聲哭了!五奶奶勸不住,只得接過丫頭遞來的銅錢,踮起腳來,瞄準丟幾次也沒成功。

小少爺哭得拖著兩行鼻涕,很傷心的樣子。

桂音便走過去,從地上撿起銅錢揚手一扔,嗖得飛進了小天窗。

小少爺淚眼婆娑地看著她,桂音接連投中幾個,再把他抱起坐在自己肩頭,讓他扔,果然也能丟進了。

五奶奶傍近來謝,她同五爺在外縣獨自過活,只逢年節舉家回老宅住些日子。

她打量桂音,輕低聲問:“可懷上了么?”

見桂音臉頰發紅,只搖頭,伸手接過小少爺,笑道:“這廟里靠后院有個送子堂,供著一尊送子娘娘,頗為靈驗,你何不去拜拜!”

桂音聽得心動,回寮房想與謝芳一道去,卻見馮氏拉著她說話,等有半晌也沒完,便同趙媽交待一聲,自朝后院走了。

穿過一個殿又一個殿,走得不緊不慢,偶有一兩個著杏黃袍子的和尚,雙手合十從她身旁飛快閃過,要趕去前院。

前院都是女眷和后來的爺們,熱鬧喧囂的聲響離這么遠還能聽見。

她又過了兩重門,終于陷入時光幽靜之中,除風飛過松墻的微響,還聽得一只黃鶯在新發綠芽頭的柳枝上歌唱,都趕著這份春意前后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