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404章 瘋魔了

門后登時有人響亮地“欸”了一聲,便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幾乎是小跑著往內而去。

這頭,門房已是將府門拉了開來,笑著迎了出來,朝著徐皎拱手作揖道,“郡主,您可算回來了!”

徐皎抿唇淡淡一笑,輕聲喚道,“張伯!”

這忠勇侯府中用的人,上自管事的,下至粗使的婆子,都是自己人。除開最開始就在赫連府中伺候的,即便是宮里或何處安插的眼線,也早被赫連恕該收拾的收拾,該處理的處理了,等到徐皎嫁進來,雖然又另外采買了一些,可琴娘手段了得,早就都整治得妥妥當當了。之前又因著徐皎離府,用不著那么多人伺候,又發賣了一批人,如今,這府里不說是鐵板一塊密不透風,也相對而言比較安全了。

面前這張伯也是文樓的老人,

聽得走了這么久的女主人張口就喚了他的名,

說不出的親切,滿是皺紋的臉登時就笑開了一朵花,忙將手往門內伸,“這天兒冷著呢,

郡主快別站在這風口上了,

快些進吧!”

徐皎輕嗯著點點頭,那頭,

負雪已轉過身來,

與文桃倆,一個攙扶,

一個撐傘,

一左一右護著徐皎上了臺階,邁過門檻,走進了府中。

身后,張伯招呼著那車把式將車趕去走車馬的角門,

緊接著,

又是府門關閉的聲響。

府內,

因著方才有人報訊,

已經漸次有燈亮起,

徐皎主仆三人腳步不停,

直接往二門行去。

還沒有走到二門,

就聽著一串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抬頭就見著琴娘匆匆而來,

到得近前,剎住腳步,

望著徐皎,滿臉收不住的歡喜,

“娘子……不,郡主回來啦!”

“嗯,

我回來了!這府中上下多賴琴娘操持,你可一切安好?”徐皎攜了琴娘的手,

輕笑著問道。

“好好好!婢子好著呢,

這府中上下也都好!”琴娘迭聲應著,眼里漸漸顯出兩點淚光,握住徐皎的手,將她一打量,

卻又是鼻頭一酸道,“倒是郡主,

看著清減了許多,

這臉色也不如在鳳安時好,到底是吃了苦了。”

草原上的生活徐皎雖然并不覺得有多么苦,可物質上確實欠缺,氣候條件更是惡劣,別的不說,她這膚色到底不如在鳳安時,日日在屋里養得白凈,

手上也粗糙了不少。只是這瘦,

卻是這一個月路上才瘦了的。

不過這些徐皎自然不會都對琴娘提起。

琴娘攜了她的手,一邊往里走,

一邊道,“前些日就得了消息,說郡主應該這幾日就到了,

婢子便著人將府里好好收拾了一番,屋子里的地龍都是燒暖的,被褥也熏好了,郡主什么都別想,一路舟車勞頓,先好好歇一歇。”

如今,鳳安城被四面圍住,消息出不去,也進不來,徐皎要回來的消息能遞到琴娘耳中,已經算得墨啜赫本事了。這也讓徐皎安心了兩分,即便她一個人回來,可這身遭,

卻也處處都有他的影子。

說話間,她們已經到了明月居。房中已是燈火通明,推門而入,入目便是高床軟枕,

錦繡珠玉,室內充盈著淡淡果香,暖如春日,轉目一看,錦緞鋪床,鮮花著錦,真是無一處不jing致富貴。

徐皎和負雪幾人望著,都是一瞬恍惚。

徐皎這一路折騰也確實是累了,負雪她們伺候著她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躺上香軟的床鋪,盯著帳頂,卻沒有半點兒睡意。明明知道如今的鳳安城危機四伏,要頭疼的事兒還不知道有多少,可這一刻,卻什么也想不起,不想想。

外頭北風呼呼,卷著雪花亂舞,那聲響比起草原上聽到的不知要溫和多少。可鳳安都下著雪呢,還不知草原的雪有多大,也不知阿恕他們還在雪原里,還是已經回到北都城了?

也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第二日還是早早就醒了過來,先交代了人往宮里遞了牌子,又讓人去城門處迎紅纓及隨行的紅纓軍人馬,徐皎這才慢悠悠起身梳洗,又用早膳。

紅纓軍倒是沒過一會兒便回來了,說是今日清早城門處守衛的已經不是昨夜那位陳參將,但他卻特意多等了一會兒,給今日換班的參將說明了情況,幫著查驗了紅纓一眾人,等到放行時,又道了一番歉意。

徐皎聽說,淡淡“嗯”了一聲,卻渾不在意一般,一句多話也沒有。

快到午時了,宮里也還沒有消息,徐皎也不想干等著,問起琴娘,“家里可有香蠟紙錢等物?”

琴娘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她,幽幽嘆了一聲道,“想著郡主回來定用得上,所以一早就備著呢,婢子這就去取了來。”

“還是琴娘想得周到!”

琴娘不只準備了香蠟錢紙,還準備了一些供品,徐皎看了一眼,都是赫連恕和趙夫人素日里愛吃的,不由嘆了一聲,“琴娘有心了。”

“郡主才是真正有心。”琴娘應道。

徐皎笑了笑,沒再多說,領著琴娘和負雪、半蘭,主仆四個一道出了門。

馬車晃晃悠悠,一路向南。她們先去了赫連恕的“墓”前。這墓地還是當初顯帝賞下來的。

到了那兒,徐皎也沒有做什么,站在那兒看著墓碑發呆,眼神有些發直。等到琴娘她們將供品擺好,她便揮退了琴娘等人,自個兒點燃了香,奉到墓前,什么也沒有說,就獨自在墓前坐了好一會兒,起身時捏著帕子擦了擦眼睛,直到被扶著上馬車前,還能瞧見微紅的眼角。

上了馬車又繼續前行,到了城南一處小山前才停了下來,負雪將徐皎從馬車上扶下來時,輕喚了一聲“郡主”,眼角余光順勢往身后的方向輕輕一瞥。

徐皎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卻只是輕輕拍了她的手,目光根本沒有往身后瞥去哪怕一眼,顧自拎了裙擺,有琴娘在前頭帶路,一路順著雪后有些泥濘的青石板小路往小山上攀爬而去。

這小山不是別處,正是景家發達之后,才置辦下來的墳地。自景尚書的父母起,景家的人便都葬在此處了。當然,徐皎那便宜爹,景恒,還有趙夫人也都葬在此處。

這墳地,徐皎早前也是來過幾回的,一是趙夫人下葬之時,后來趙夫人頭七、尾七,還有她離開鳳安之前,都是特意來過的。赫連恕的墓地離著景府的墳地不遠,這也算當初顯帝的“恩典”。

剛剛下過雪,這墳地更顯肅穆,主仆幾人沉默著,輕車熟路到了景恒和趙夫人的合墓前。

琴娘幾個又如方才那般,開始擺放供品還有香燭這些,這回徐皎并沒有讓她們離開,從琴娘手中接過點燃的三炷清香,沖著墓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三拜,琴娘接過,將香插進了墓前石制的香鼎中,便是退到一旁,與負雪和半蘭一般,束手而立。

徐皎望著墓碑,眼中淚光隱隱,嘴角反倒牽起一抹笑痕道,“父親,母親,阿皎回來了!您們放心,我好好的,都好好的,您們在天之靈,定看得清楚。有些事,我放不下,總得求個結果,請您們九泉之下保佑我事事順遂,得償所愿!”

說罷,徐皎端端正正跪了下來,朝著墓的方向不折不扣磕了三個響頭。

“郡主快些起來吧,這地上涼,可別凍著了。阿郎和夫人地下有知,定會知道郡主的一片孝心的。”琴娘亦是微微紅了眼眶,連忙趕上前來,說著勸慰的話,將徐皎從地上扶起。

徐皎順著她的力道站起身來,方才還只是微微紅濕的眼睛這會兒已經紅通通的,噙著淚水,加上那微紅的鼻尖,怎么看都是一只可憐可愛的小兔子。

她聽了琴娘的勸慰,吸了吸鼻子道,“琴娘說得對,父親母親地下有知,定是什么都明白的。害了他們的人,定會惡有惡報,死無葬身之地!”

明明那樣甜糯的嗓音,可說出的話卻帶著一股子狠意,讓人聽著只覺寒意從腳底直竄而上,讓人不寒而栗。

說來也巧,徐皎話聲剛落,一陣風陡然從身后襲來,搖動著近旁一棵松樹的枝丫,上頭積雪簌簌而落,倒好似在應和徐皎的話一般。

徐皎仰頭看著,倏然笑著道,“你們聽,父親和母親在說,我說得對呢!善惡到頭終有報!”

她這模樣,加上方才那一陣莫名而來的風,還真有些瘆人,琴娘年紀大些,本不怕,卻看著徐皎這樣,面上帶出兩分憂慮來,“都說人在做,天在看,郡主也別太傷心了。”琴娘一邊說著,一邊瞥了一眼邊上好似被嚇著,愣住的負雪和半蘭道,“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來扶著郡主?”

半蘭被斥得激靈了一下,面上血色更少了兩分,忙與負雪一道上前來將徐皎扶住。

徐皎一把抓住她,一雙充血的眼睛往她掃來,指甲就掐進了半蘭的手背,壓低了嗓音神叨叨地道,“半蘭,你沒有聽見嗎?方才分明就是母親的聲音,你在母親身邊伺候過的,應該能認出來……”

半蘭見徐皎這樣,背脊一陣陣生寒,被嚇得面如土色,哆嗦道,“郡主……郡主在說什么?郡主!郡主你抓疼婢子了!”半蘭眼里包了淚,徐皎的手卻沒有半點兒松開,仍是緊緊掐著她。

“郡主!”琴娘連忙插了進來,笑著道,“聽到了,婢子都聽到了。夫人說讓郡主好好照顧自己呢!”

徐皎終于松開了半蘭,轉頭望向琴娘,笑著道,“對吧?就是母親!”

琴娘笑著點頭,心里卻是直嘀咕,這畢竟是墳地,郡主莫不是沾染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怎么瞧著有些瘋魔的樣子,怎么突然說起了這些,怪嚇人的。雖然這是景府的墳地,可郡主……畢竟身體里流的不是景家的血,該不是景家的先人作怪吧?

越這么想琴娘心跳得越是厲害,忙道,“郡主,這兒天有些暗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徐皎自琴娘說自己也聽到了時,面上的神色就慢慢和緩下來,不過一會兒工夫,居然已經恢復如常了,點著頭道,“也好!”

只是還不及邁步,徐皎的目光突然就落在了景恒與趙夫人合墓后不遠處,“那是什么?”

琴娘聞聲抬起頭來,順著徐皎的視線望了過去,那里有一片灌木,因著昨夜那一場雪,好似成了半人高的一截雪墻,那雪墻后隱隱露出一點兒萬年灰的瑞獸飛檐,與面前景恒與趙夫人的合墓別無二致。

琴娘的臉色微微一變,半蘭亦然。

徐皎卻不等她們說什么,便是推開了琴娘扶住她的手,舉步朝著那雪墻后走去,負雪沒有二話地跟上。

琴娘醒過神來,也趕忙追了上去,半蘭卻在原處怔愣了片刻,這才遲疑地邁開了步子。

不過幾步的距離,須臾間,徐皎已經繞過了雪墻,琴娘追過去時,徐皎正站在那座半新的墓前,直愣愣看著墓碑,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來。

琴娘想起方才她那瘋魔的樣子,卻怎么也沒有辦法安下心來,一邊小心瞄著她的臉色,一邊低聲喚道,“郡主?”

徐皎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她的聲音,目光直直望著那墓碑,似是不認識那墓碑上的字,或是在研究那墓志銘或是刻字的書法一般,看得格外專注。

負雪略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卻沒敢吭聲,琴娘也好,后到一步的半蘭也罷,都是屏住了呼吸,誰也不敢開口,四下安寂得只剩細細的風聲,以及風拂過樹梢時,積雪簌簌而落的聲響。

“琴娘?”好一會兒后,徐皎才開了口。

“欸!郡主!婢子在呢!”琴娘忙不迭應道。

徐皎抬起一只手,緩緩指向面前的墓碑,“這景欽……是我二哥哥?”

琴娘倏地一滯,不敢開口,徐皎卻已經轉過頭來,定定望向她,“所以,這……是我二哥哥的墓?”

琴娘沒有說話,邊上半蘭倒是輕輕應了一聲“是”。

在徐皎轉頭望向她時,她才哆嗦著道,“二郎君……差不多半年前突然病逝了。”

“病逝?”徐皎重復了一遍那兩個字,末了,才嘆了一聲,“我不過才離開鳳安一年,卻真真是物是人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