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木槿花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梅林,倒是廿廿第一個醒了過來。她是昨天入睡最早的。尹天曠一直不敢睡沉,見廿廿醒來,便也叫醒了其他人。幾個人一起分食了點干糧,喝了點水。

白玉珩起身對尹天曠道:“這位小姑娘已經醒了,可以去看看我那兩個朋友死的有什么蹊蹺了吧?”

尹天曠沒有回答,站起身來,徑直朝著莫非韓的尸身走去。昨天莫非韓死后,一行人都jing疲力竭,還未來得及掩埋。

尹天曠蹲下身仔細查看了莫非韓的口鼻眼等處,又去查看他的胸口和背部。當掀開他的上衣時,碧簫和素弦不由都有些羞赧地將頭扭了過去,卻聽到星遠叫了一聲:“咦?”聲音中充滿驚異。

“原來果真是他!”朱盤燁的語氣中摻雜著意料之外的驚訝和恍然大悟的釋然。

素弦和碧簫忍不住回過頭來,卻見莫非韓敞開的外衣里露出一塊青白色的玉,那玉上雕刻jing致的螭張牙舞爪,正朝著眾人怒目而瞪。正是那柄消失了的玉螭劍。

“昨天說的那樣義正言辭,仿佛所有人都有可能拿了玉螭劍,卻絕不可能是他!武功不怎么樣,撒謊倒真是高出了好幾籌!”星遠沒好氣地說。

朱盤燁也冷然一笑:“我倒還真信了他。當真還是嫩了些。”

廿廿瞪著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看看莫非韓胸口藏著的玉螭劍,又看看尹天曠,不解地道:“他自己拿了劍,為何還要說是天哥拿了?還差點讓駱莊主背了鍋。”她說著,微微皺著眉頭,想要說什么,卻欲言又止。

尹天曠語氣中帶些嚴肅說道:“這個世界上確實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的話并不能信的。”尹天曠說這句話時,當真是在心中斟酌了又斟酌,考慮了又考慮。他本想給廿廿一個無憂無慮,沒有欺騙、沒有邪惡,沒有爾虞吾詐的世界。但這段時間自從帶著廿廿離開憶梅山莊以來,遇到了無數風雨和艱險。“她也許確實需要長大些了吧。”尹天曠心中想著,深深地朝廿廿望了一眼。廿廿此時卻沒有看他,而是伸手去拿莫非韓胸口的玉螭劍。她很好奇這只劍道地有什么特別。

“不要!”尹天曠低聲喝道,說著迅速拉開廿廿的手,“有毒!”

廿廿心中一驚,驚恐地看了看尹天曠,又看了看那把玉螭劍。

“難道是這把劍有毒?所以所有拿過這把劍的人都會莫名其妙地死去……”朱盤燁的聲音著有著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顫抖。

“所以,那個駱莊主才會如此大方地將這把劍送給我們,原來他是知道我們即使拿了劍也不能活著走出他的這片梅樹林!”白玉珩的語氣里帶著氣急敗壞的憤慨,還有一絲逃過大難的僥幸。

卻只見尹天曠微微搖了搖頭,皺著眉頭道:“并不是。”他一邊說著,一邊隔著一方絲帕將玉螭劍拿了起來,放到眼前仔細端詳。眾人都不敢打擾他,凝神屏氣。

此時,太陽已然升得半高,但天上偏偏堆著許多棉絮一般的云朵,那太陽藏在云朵后面,奮力地透出金紅色的光,卻只是仿佛給那厚厚的云朵涂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而已。天空,倒是湛藍色的。

此時,卻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那藍天白云。眾人都將目光凝聚在那柄短短的玉螭劍上。只見那劍身光滑瑩潤,泛著點點陽光,卻看不出有絲毫異常。

“這劍上涂了木槿花的花粉,無色無味,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尹天曠淡淡地說。

“接觸到這種花粉的人就會送命嗎?”白玉珩的語氣中帶著驚懼與緊張。

尹天曠的嘴角挑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的笑:“這種花粉對人體沒有任何危害,只是在和蘭鳶相遇時,才會危害到人的神經,讓人窒息而死。”

“藍鳶?”朱盤燁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就是一種藍色的鳶尾花,”星遠忍不住插嘴道,“這種花會讓人神志恍惚,妓院里經常用它來迷倒新買的雛妓,我們憶梅山莊會用來審犯人……”星遠尚未說完,只見尹天曠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知道言多有失,忙閉了嘴。

“天哥,那昨天那些螢火蟲藍瑩瑩的尾巴,是不是就是這種藍鳶?”廿廿好奇地問道。

尹天曠點點頭,隨后又皺著眉頭道:“這兇手好心機,養了這么多螢火蟲,又將毒藥一個個涂在他們身上,當真是煞費苦心,準備良久,只是……”

“只是如果莫非韓是他的目標,他又怎會篤定莫非韓會藏起這把玉螭劍?如果別人拿了,豈不是會殺錯人?除非……”朱盤燁還未待尹天曠說完,便接著說道。語氣中充滿了狐疑,又摻雜著一絲恐懼。

“除非他想殺的并不是莫非韓,或者說并不僅僅是莫非韓。我們這里任何一個人拿了玉螭劍都會死于藍鳶之毒。”尹天曠這兩句話不動聲色地說出來,在眾人聽來卻如同響雷一般,每一個人都只覺得后背絲絲冒著寒氣。

“不對呀!”星遠皺著眉頭想了想道:“這玉螭劍上的毒是何時被人涂上去的呢?”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若說木槿花的毒藥是駱莊主一早就涂了上去,那為何歐陽擎蒼死于其他方式,卻要兜兜轉轉地非讓莫非韓得了這把劍再用木槿花的毒殺死他?如果是在歐陽擎蒼死后再涂上去的,莫非韓是對這把玉螭劍志在必得的,必然盯緊了歐陽擎蒼的一舉一動,也必然是在歐陽擎蒼死后第一個趕到的,也正為此才得以藏起了這把玉螭劍。難道在他之前還有人先行一步在歐陽擎蒼死后將玉螭劍從歐陽擎蒼的懷里掏出來,涂了毒藥又放了回去?只是為了毒死下一個拿到玉螭劍的人?而這個人也必然就在我們中間。”星遠說著,目光不由朝著白玉珩瞧去。

白玉珩慌忙擺著手說:“我從來都沒聽說過什么木什么花,什么藍什么鳶的,這種下三濫的害人功夫我連聽都沒聽過。”見眾人的眼光依舊充滿懷疑,忙又道:“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玉螭劍,我既然拿到了玉螭劍,自己藏起來便罷了,為何還要涂了毒藥放回去?”

“因為這樣你就能夠殺死其他和你爭奪玉螭劍的人。你拿了玉螭劍更可以高枕無憂了。”星遠冷冷地道。

白玉珩不怒反笑,冷冷哼了一聲道:“我白玉珩自認是真小人,但只有我一個人覬覦這把玉螭劍嗎?”他說著,目光灼灼地朝著朱盤燁看去,“這位來歷不明的小王爺,說是來找人人,卻為何找到了這世人都不知的離谷當中?錦衣玉食的小王爺跟著我們這些江湖草莽又經歷了死人又經歷了下毒,他若沒有什么目的,誰會信?”他說著,眼光又朝著尹天曠看了過去,依舊冷冷說道:“這里最會用毒的就是你尹公子,而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聲大家也都是知道的。為了一把劍毒死個把人也不算稀奇,為什么只懷疑我白某人?”他說到這里,卻說不下去了,只見廿廿一張烏漆漆的眼睛盯著他,黑瑪瑙一般的眼珠上似乎蒙著一層霧水,只聽她萬般委屈地嘟著小嘴說道:“天哥才不會……才不會害人……”

白玉珩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我有辦法知道這毒藥是何時被涂到玉螭劍上的。”只聽尹天淡定地說道。眾人都轉頭向他望去,等著他解釋。尹天曠繼續道:“試想,這歐陽擎蒼當日在懸崖上的廳堂內,用手拿了玉螭劍,然后放到了懷里。”眾人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卻并不明白其中關竅。尹天曠只得繼續道:“如果這玉螭劍是一早就被涂了毒藥,那么歐陽擎蒼的手上也必然會沾染。如果是他死后被人涂了毒藥又被放進懷中,那么只有他胸口的衣襟上會被沾染,手上卻不會有。”眾人一聽,這才恍然大悟,連連稱是。

星遠自然不肯放過拍主子馬屁的機會,忙道:“果真還是公子英明。”卻又被尹天曠瞪了一眼。

“那我們回去再查看一下歐陽擎蒼的尸身吧!”素弦道,“我還大致記得葬在了哪里。”眾人正欲走,只聽白玉珩有些凄苦地道:“能不能辛苦各位先把我堂兄安葬了,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我實在不忍就讓他這樣曝尸荒野。”

星遠唾了一口唾沫說道:“呸呸呸,說什么不吉利的話,你能不能活著回來不知道,我們可都會活得好好的。”他嘴上雖這樣說,卻依然走過去幫忙安葬莫非韓。尹天曠和朱盤燁也過去幫忙。不一會兒,葬穴挖好了,眾人幫忙抬起莫非韓的尸身,白玉珩無意向尸身下一瞥,臉色立刻變了,松了手連著倒退好幾步,口中顫抖著說:“是她,是她,是她來索命了,來索命了……”那眼神中的恐懼和驚異直看得眾人毛骨悚然。

“是誰把你嚇成這樣?”朱盤燁問道。

“你看,你看!”白玉珩指著莫非韓尸身下面說道,聲音中充滿驚恐。眾人低頭朝著剛剛停放莫非韓尸身的地方望去,也只是一片被壓萎的花草,并未發現有什么異樣。

“你莫不是見了鬼了?”星遠半開玩笑道。

“是有鬼!”白玉珩凄厲的聲音直沖到了天際,只見一群飛鳥被他凄厲的聲音驚得烏拉拉飛了出去,太陽此時也隱沒到了云層后面,梅林里立刻暗淡下來。

“她,她的頭上當時就戴著這樣一朵鳶尾花……”白玉珩聲音顫抖,眼神凌亂,似乎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眾人又仔細朝著剛剛擱置莫非韓的地方望去,只見確實有一朵藍色的小花,卻毫不起眼,和其他野花混在一起,絲毫不會引起注意。

尹天曠怕廿廿害怕,緊緊摟住她的肩膀,問白玉珩道:“她是誰?”

白玉珩卻似乎沒有聽到,只顧胡亂地自言自語,說著“索命”“鳶尾花”什么的,眾人再問不出什么線索。

“他可能最近受了什么驚嚇,昨天又被藍鳶迷了神志,腦子有些不清楚了。”尹天曠對眾人道。眾人點點頭。

“公子,咱們還是先去看看歐陽擎蒼的尸身吧,說不定會發現什么線索。”素弦道。

幾個人循著記憶的方向找到了埋葬歐陽擎蒼的土丘。雖然掘人墳墓是十分忌諱之事,但此時為了查清真兇,眾人也顧不得許多了,三下五除二便將歐陽擎蒼又從墳墓中挖了出來。眾人將歐陽擎蒼的身體平放在地上,緊張地盯著尹天曠去檢視。

只見尹天曠先是隔著手帕拿起歐陽擎蒼的手來看了看,又遞到鼻子下面聞了聞,又面無表情地放了回去。眾人看不出端倪,急忙問道:“有沒有毒?”尹天曠卻不答,又掀起歐陽擎蒼胸口的衣襟檢視了一番,低下頭聞了聞,卻驀地皺起了眉頭。

“怎么?”眾人齊聲問道。

尹天曠一臉疑惑道:“這尸體上不僅手上沒有木槿花毒,就連胸口的衣襟上也沒有半點花粉。”

眾人一聽,同時愕然。

“難……難道是莫非韓拿到匕首,自己抹了木槿花粉?想要毒死自己?”星遠說著,也感覺自己的說法太離譜,忙住了嘴。

“又難道是有人在莫非韓死后,趁我們睡覺之時拿了毒藥涂在玉螭劍上?”朱盤燁沉吟道。卻不想星遠冷哼了一聲,朱盤燁疑惑地看他。只聽星遠不無倨傲地說道:“怎可能有人在我家公子眼皮子底下偷梁換柱?你也太小瞧我們憶梅山莊了。”

“而且這莫非韓因兩種毒藥一起作用致死,這木槿花粉不會是在他死后被人涂上去的。”素弦若有所思地說。

“還有一事也很奇怪。”只聽尹天曠道,“你們是不是還記得,昨天我在檢視歐陽擎蒼的尸體時,曾經有一事很疑惑,就是找不到他的死因,身上既沒有致死的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而今天再來看,很明顯是中了某種烈性的毒藥。”

“會不會是昨天有人將毒藥下到了尸體上?”白玉珩此時神志已經清醒了許多。

“不會的。”尹天曠語氣果決,“如果是死后下毒,毒素也只到口鼻而已,不會傷及其他臟腑。另外還有一個疑點……”尹天曠又道,“從這具尸體的死亡時間來看,應該并不是昨天傍晚過世的,而是已經死了好幾天。”

此話一出,眾人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此時正值正午,太陽自云層后面露出了臉,白花花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但這白色卻仿佛帶著寒意,晃的人有些眩暈。

“難道……難道……”白玉珩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滿是驚懼,“這幾天我們竟是和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