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樨
“緋姐姐,到了,到了。”
軒轅琲一個小人一路小跑,還強拉著比他差不多高了半頭的公儀緋,所以,在到了離花燈會入口不遠的拐角就累得停了下來。
但那一雙肉乎乎的小手卻還是像麥芽糖一樣,牢牢粘著公儀緋不肯放。公儀緋的眉頭在方才已經反復上下挑動了幾回,她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再度讓自己平靜下來,稍稍低頭看向一旁的公儀緋,又是一臉嚴肅,同廟里的諸方神佛妙嚴法相比起,竟是不相上下。
“既然你說你我有緣,不如,你叫我‘阿緋’,我就叫你‘阿琲’如何?”軒轅琲倒也沒多想,馬上就點了點頭,隨即,又拉著公儀緋直奔花燈會。
到底是一年中難得沒有宵禁的佳節,又是新帝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元宵節。故此,今年的花燈會,比往年更是要熱鬧幾分,自然,人也是更多。剛剛進來花燈會的兩個小孩子便看見的是數不清,往來交錯,各式各樣,有長有短的一條條―人腿。
“借過,借過,借個光,借個光……”
軒轅琲一邊嘴里反反復復說著,一邊和公儀緋左躲右閃,見縫插針,好說歹說終于是沖破了花花綠綠,鶯鶯燕燕的桎梏,來到了人群前面,真可謂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眼前并非是二人預想的花燈謎廊,而是意料之外的一個人,一個算命先生。
“判陰陽,斷乾坤,五行勘破決生死;窺日月,觀風水,六神行化辨天機。”
算命先生是背對著兩人,等到緩緩念出了幾句非詩非詞的莫測字句這才轉過身來,微微低頭看向兩人。
算命先生看起來很年輕,像是二十歲剛出頭的樣子,黑發未冠,只是在后面用一根細細的藍色布帶和半數頭發扎了個馬尾,垂在腦后,其余的頭發則是隨意披散,幾乎落至腰間。
大抵是天生清秀風骨,亦或是修道使然,總之,算命先生額上眉心間的一抹赤色水痕的印記似是昭示著他非凡塵俗子的身份,當然,也并非是眼前算命先生的假象。
公儀緋偏了偏目光,恍然發覺到周遭不同尋常的安靜,剛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一個不見,但四周懸著的各式各樣的花燈也分明證實他們方才看到的熱鬧應該不是幻象。
公儀緋眉頭一皺,繼而不慌不亂鎮定自若看向算命先生。這時,算命先生也察覺了面前這兩個幼童的隱隱恐懼,淡然一笑,從寬大的深藍色袍袖中變彩戲一般掏出兩支毛筆和兩支空白竹簡簽。
“本道也算和你們兩個有緣,便給你們兩個算一卦,測個字,不收錢的不知意下如何啊?”
“算就算!”軒轅琲小眼睛轉了轉,兩只小肉手一把將一支毛筆和一支竹簡簽拿在拿來,卻是先給了身邊的公儀緋。“阿緋,我們……”軒轅琲拉了拉公儀緋,公儀緋默契地低下身,聽著來自軒轅琲的耳語。算命先生也不急,也不催,就靜靜站在兩人面前等著。
“哦,可是寫好了?”
算命先生從兩人手里接過毛筆和竹筒簽,仿佛又是變了個彩戲似的,手一晃,毛筆不見,只留了一手一支竹簽。
算命先生看向兩支簽子,左手的這支是軒轅琲的,上面寫了一個“緋”字,而右手里的竹簽是公儀緋的,上面寫的是個“琲”字。
沒錯,軒轅琲方才同公儀緋咬耳朵時,正是起了捉弄眼前算命先生的意思,故而,兩人便將對方的名字寫來交了過去。算命先生嘴角微微挑了挑,沉思了一下,便念叨起來。
“緋者,論其意,帛赤色,說的便是你這身衣服了,論其形,絲非,非絲也,絲成于機杼之間,織女之手,故非絲即是非女。小公子一身朱錦煙霞,正合此字。”
算命先生暗暗瞥了一眼兩個小孩子,又繼續說著。“再論這‘琲’字,可就有意思了,琲者,若論意,珠串也,珠者,蚌之華,水之精,兆靈秀美姬。論其形,王非,非王也,其意又有顯陰之象,故為女兆,但若從意深論,珠即是朱王,赤帝也,赤帝兆火,若是火旺,則珠毀,看來這位小姐以后可要小心,切莫引火上身……”
語罷,算命先生又是分別先后看了看公儀緋和軒轅琲,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思緒,隨后又笑了笑,自嘲道:“本道學藝不精,兩位小友見笑了,現在已經不早,不如就提著這盞燈回去吧。”
話音方落,算命先生手里變出一盞方竹紗燈,紗面上用和竹篾一樣顏色的繡線著鶴和祥云。
“誒誒誒,你算的什么?我怎么一點都聽不懂?”軒轅琲接過燈,悶悶不樂,嘟起嘴也不看算命先生,一邊又老樣子拉起了公儀緋的手。
等再抬頭時,卻意外不見了算命先生的蹤影。而兩人,則是站在一棵白梅樹旁,離兩人不到百步的位置,是公儀緋乘坐的朱頂馬車。
“阿緋,你說剛才那個算命先生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軒轅琲一邊拉著公儀緋向馬車方向走,一邊仔細瞧著手里的燈。
公儀緋站定,同時也拉住了軒轅琲,眼睛又重新開始打量著這個紅豆丁,突然一笑,道:“算命先生說,若你是個女兒家,定是傾國傾城的公主,若我是男兒,定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哈哈,這算命先生真真是學藝不精……”
聽著公儀緋的解釋,紅豆丁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下,下一刻,也“哈哈”笑起來,嘴里嘟囔著:“都怪這半吊子算命先生,害的我們花燈會都沒看到,不過好在也有得了這盞燈回來。”二人邊說邊笑,其樂融融,很快就走回到了雁夫人和劉出的身邊。
“出伯,出伯,我要的玉蟬果呢?誒?出伯,現在還早呢!我還沒同緋姐姐道別呢!”
剛剛蹦跳著來到劉出面前的軒轅琲還未站穩,便被劉出立刻帶走,連簡單的再會也沒說一聲。疾疾如風的樣子,多少看上去像是兩方不歡而散。
奇怪的是,雁夫人和公儀緋的馬車也即刻逝去,轉而奔向此刻分外寂靜的北門,接著又走馬燈一樣的兜兜轉轉,而后竟進了鄴城中心,那個最是威嚴與尊貴之人的所在。
入了皇宮內殿,馬車是不能再坐了的,故而公儀緋和雁夫人是徒步而行。
在漫長的宮道上,公儀緋小心翼翼地將右寬袖緊緊攥在手心里,她怕,她怕袖筒里的那個小燈籠會掉出來。
這小小動作,瞞不過身邊雁夫人的眼睛。但她也只是向公儀緋微微頷首,公儀緋也同樣點點頭。一主一仆心照不宣,腳步加快幾分,隨著寥寥幾個內侍,宮女連忙趕往未央殿。
另一邊,剛剛被劉出拽走的軒轅琲也同樣出現在宮里,只不過,和公儀緋不同,此時他正坐在一頂四人抬的小轎內,而換了另一身藍色華服的劉出正跟隨在小轎旁不緊不慢地走著。而在另一旁則是一個一身紫色宮服,頭發半白,有些發福的太監。
“小王爺,哎呦,您可不知道,皇上可是十分掛念您呢!”
“哈哈,丹公公,我前后也只不過才出宮了三個月而已,對了,丹公公……”軒轅琲在轎上和皇上的貼身總管丹公公,有說有笑,劉出仿佛充耳不聞,將雙手叉在袖中,不時打量著周圍。
而這時,遠在高空,公儀緋和軒轅琲二人早先遇見的算命先生換了一身月白靛青掐牙道袍此刻正斜躺著在一柄拂塵上,右手臂支在太陽穴的位置,就這樣安安靜靜飄在空中看著從兩個方向趕往未央殿的兩方。
片刻之后,他慵懶地翻了個身,順勢從空中跳下,穩穩落地,毫發未損。而在他落地后的的下一刻,他的拂塵也被他穩穩接住,拿在手里,繼而瀟灑地向后一甩,搭在身后,這姿態倒不像是拿了柄拂塵,而是扛了一個狼牙棒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