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七十章 不打不相識

玄湛樨

隨著陰陽怪氣的嘲諷,那擲了酒盞下來的少年將軍旁邊的兩三個貴公子模樣的人,也一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用著一句比一句尖酸而又刻薄的譏笑挖苦起了已然長逝的許將軍。

令人奇怪的是,除卻暗暗捏緊了拳頭的軒轅琲,居然沒有一人為此而生氣惱火,甚至,街上都變得靜悄悄的了。

人,也一個個地越走越少。

擺茶水攤子的夫婦收了壺,盞,碟,賣泥人的老人家挑起擔子便走,就連剛才還熱鬧著的傀儡戲臺附近也瞬間變得門可羅雀。

只剩了幫演戲的老人家收拾戲臺的軒轅琲和一邊盯著被砸斷了一只手的傀偶的演戲老人家。他看著平日里他極愛惜的,如今卻壞了的“許蛟”,雙手顫顫著,明知不可能,卻還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要將斷了的一條手臂綁回去,想要將散了花的貝片穿回去。

“不會的,不會的……”

哽咽著,老人家飽經滄桑的臉上,一滴又一滴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他沒有再出聲,只是張著嘴,任由眼淚掉下來,整張臉漲紅著,連帶著他花白的胡子也在發顫。

可始作俑者全然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處,看了看下方又變成了冷冷清清的街道,他飲了一盞子酒,大笑幾聲,竟又是將手里的盞子砸了下去。

仿佛是心照不宣的密令,又或是刻意而為的討好。譏笑未去,那幾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的公子哥,有樣學樣,不管有酒沒酒,只管一個接一個地將自己手里的盞子也一并向著街上砸去。

年輕將軍模樣人一如剛才沒有出言制止身邊幾人大肆嘲諷的行徑一般地,他自顧自地舉起來一壇新酒,摟在懷里,開了封口,四根指頭探進去,大拇指留在壇口,就這樣穩穩抓牢,一口接一口地豪飲。

而此時,原本就因為這幾人的侮辱謾罵,本就不剩幾人的街上更是因著一個個從天而降橫飛四濺的碎酒盞而變得徹底冷清了。只余了才收拾好傀儡戲壇的一干人等和將自己的錢袋交到老人家手里的軒轅琲。

“老人家莫再傷心了,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快些和兒孫們回家吧……”

軒轅琲攙著老人家,將整個傀儡戲班子護送到了不遠的巷口,一路上,將斷了一只手臂的“許將軍”抱在懷里的老人家,不住地嗚咽著,雙眼模糊地對著眼前戴著將軍面具的軒轅琲道謝。

不久,見著街上沒了人,一直在砸著酒盞砸得不亦樂乎的幾個公子哥這才罷了手,一個個拍打了幾下手掌和衣衫,便又倚靠在了欄桿上,就好像剛才他們是去做了一件很費力氣的功課似的。

嘻嘻哈哈著,連同著他們當中為首的那年輕將軍,每個人都坐在酒館里躬身在地的伙計身上。時不時地,總有一兩個公子哥,將穿了帶著登山釘的兵靴踩在身下伙計們的手掌上來回碾踏著,嘴里還不住地嘟囔著,“低了低了,再抬高些。又高了,高了,再低些……”

然而,就在他們在這兒正樂著的時候,突然間,平齊地便有一團團蒲葉包對準幾位公子哥的腦門十準十地砸了過來。

幾個公子哥躲閃不急,被軟蒲葉包或是砸中的臉,或是砸在了身上。那蒲葉包軟軟的,只用草繩松松地系著,這一砸,里頭的東西也都一并打在了幾位公子哥身上。

都有些什么?軒轅琲也記不大清,她只記得其中幾樣,有從附近水坑里掘來的帶著草根的爛泥,還有酒館旁邊魚壇上新刮的魚鱗,還有幾坨軒轅琲從附近馬車的馬兜里弄來的馬糞。

這一樣樣,無一不是軒轅琲就地取材,精挑細選來的。這一份份精心準備的“厚禮”,每一份都被她親自用腳“送”了過來。

詭異難忍,混合著魚腥,腐草,馬糞的味道,很快便在一眾公子哥中間蔓延開來,在場的,無論是伙計還是中招的公子哥們,都捂緊了口鼻,跑得跑,散得散。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現世報,一旁坐著的年輕將軍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邊一個個公子哥們謾罵不止,都在忙著洗凈身上,臉上污穢的時候,只聽得有一個極其響亮的女子的聲音從下方的街道上傳來。

“還沒完呢!送你們一份大禮!”

話音未落,便見著有一根兩指粗細的樹枝掛著一個瓜似的東西,被聲音的主人從下面扔了下來,結結實實地摔打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燈火昏暗,年輕將軍只依稀看見那碎了的瓜似的東西中像有澄亮亮的東西流了出來,就在他想要湊近了細瞧瞧時,他聽見了有“嗡嗡”的聲音靠近了。

“不好,是馬蜂窩!快跑!”

年輕將軍大喊一聲,這便自己一人從酒館二樓直接跳到了街上,手指已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小心而又謹慎地看著四周空蕩蕩的街道。

身為一名武者,直覺告訴他,有人還在附近藏著,伺機打算偷襲他。

“梁國太子夏正韜在此,有真本事就出來痛痛快快打一場,遮頭蓋臉算什么英雄好漢,正人君子?!”

夏正韜說著,手隨心動,腰間長鋏一瞬出鞘,鋒芒畢露直指身后。

“喂!那個夏什么!我在這兒!”說著,夏正韜側面,軒轅琲突然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右手里還拿著剛剛從后巷找來的一根一人多高的竹竿,而她的左手卻是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些什么。

“本太子叫夏正韜!你又是誰?!”夏正韜說著,臉上竟絲毫沒見惱火,從他的眼中,只余好奇與求勝。

“少廢話,看招!”

說著,軒轅琲右手便執了竹竿,仿佛手中握住長槍般地,已作好了準備,然而,她下一步卻沒見走動,而是伸出了左手,順帶著,松開了左手拉緊的一根麻繩。

麻繩松懈,備下的簡易埋伏機關─一個半人高的空酒壇這邊朝著夏正韜砸了過來。

憑借銳感,夏正韜翻身側閃,手中長劍銳鋒徑直劈開了這空酒壇,軒轅琲的小小算計落了個空。

“哼,本太子諒你是一介女流,也只好使出這般不高明的算計來算計本太子。想來你也只不過會幾招花拳繡腿,那便先讓你三招,三招之內,本太子絕不還手,到時可別說吾欺負你!”

夏正韜說著,好奇不減,求勝之心也幾乎被自身傲氣取而代之。

他,完全沒將這看起來比她矮上了一頭多的軒轅琲看在眼里。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你這么大的人了,可別被我打得哭鼻子,我可不會哄孩子!”

軒轅琲被夏正韜的狂妄自大激起了火氣,登時,她便即刻回了嘴去。且不說還沒交手,便是氣勢,嘴上功夫她也決不能輸!

回過了嘴,軒轅琲已提起一分內勁,手執充作長槍的竹竿迅疾而來。

聿清臨對她講,她的外家硬功已有了一定的基礎,除了每日練招式,內氣也該循序漸進提升,是以這幾個月來,軒轅琲每日都有按照聿清臨的交待和傳授,臨睡前打上半個多時辰坐。

靜心打坐的效果在軒轅琲提了一份內勁時,她已有所察覺。她比原先跳得更高了,手上的力氣好像也多了些。

而這邊軒轅琲手中“長槍”迅疾,一點一刺,猶如兇蟒出穴,有些大意的夏正韜玩鬧似的躲閃的晚了些,肩上銀鱗虎甲居然被軒轅琲給穿出一道破口!

夏正韜愣了一下,偏頭看了看肩甲破口,又瞧了瞧軒轅琲手中使的那根竹竿。冷哼了一聲,傲氣不減半分,雙眼中的好奇更盛。

“這姑娘分明使的是許家槍,也不知他和那許蛟許赫父子二人是什么關系,也不曾聽說許蛟有女兒,真是奇了……”

夏正韜滿腹疑慮,軒轅琲的一招,就被他當場看破來頭,伴隨著心中不解,夏正韜愈發想要摘下眼前軒轅琲戴著的面具,一看究竟。

“哦?看來這位姑娘也學過兵械,不知師從何人?姓甚名誰?”

軒轅琲急招猛攻,挑刺撥沖,招招緊逼夏正韜,竹竿頭沒遠離過尺長,夏正韜雖是忙于躲閃,嘴上卻也不忘打聽著軒轅琲的底細。

而軒轅琲呢,招招猛勁,她依稀感覺得到這手中竹竿支撐不了太久,可她求勝心切,出招更是迅猛,再者受到自身蠱毒影響,心思不免波動生亂,先是身法亂了,嘴上也隨便扯了個謊來應這夏正韜。

“那你可聽好了,你姑奶奶我姓劉名珠!”

說時遲那時快,軒轅琲接著竹竿撐力躍至半空,想以這招她練了許久的“銀虬乍現”來速戰速決。不料,對面的夏正韜,卻是一眼看出破綻,自己也縱身騰躍,手中長劍芒尖直指猛沖襲來的竹竿。

削鐵如泥的寶劍要劈開一根竹竿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更何況,還是一根快要碎得七七八八的竹竿?

“劉珠?不知令師尊可有教過你何為勢如破竹呢?”

夏正韜笑著,劍鋒毫不費力地將竹竿從頭到尾劈成了兩半,可他還沒有要停的意思,余銳未消,直沖軒轅琲戴著的面具而來。

“哼!”

這邊軒轅琲也很快有所應對,一腳踏上身邊的壘成了幾層的酒壇,轉身翻躍,從夏正韜頭頂上空翻過一個跟斗的同時,正正好好地避開了夏正韜這一劍。

就這樣,軒轅琲也沒忘了還擊,她凌空騰手反扣住了夏正韜的肩甲上的一角,將他拖倒在地,自己連忙轉身幾步躍走了,嘴里還不住地大聲嚷嚷著,“你都多大人了,還站不穩!!!我贏了!”

而這夏正韜,摔了一跤,倒也不惱,只是從他肩甲上的破口倒刺處取下了一串紅玉珠串。

那時方才軒轅琲反手扣住他時,一個不留神,被破口倒刺從手腕上勾下來的。

“劉珠是嗎?看來本太子還要再去康王府一回……”

是夜,一群梁國的公子們,個個被馬蜂叮得賽豬頭似的跟在夏正韜身后回去了梁國的邊境大營兵獄,大營的侍醫們在夏正韜的營帳里一邊為面目全非的公子們敷著藥,一邊又察覺出太子夏正韜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