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一百章 懸紫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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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丹玉慌慌張張跑進寢殿書房前,軒轅珷正獨自伏在那幅紅梅屏風前的書案上睡得正香。

他很少有睡得這么安穩的時候。

至于美夢,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已多年無夢。

自從五、六歲起,他每日天不亮就會被先皇從榻上拖拽而起,用一瓢冰冷的井水澆醒。

先練武,再習字,接著又要趕去無涯閣聽謝太傅的經課,經課后便是六藝……就這樣他會一直奔忙到深夜,就連早膳、午膳和晚膳都是在片刻的功夫間解決的。

那時的他,只希望自己快些長大,等他本事都學會了,他就能好好睡上一覺,睡多久都不會有人叫他。

然而,在長大前,他那位父皇卻逼著他學會了“無情”,用他的余生讓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殘忍”。

人人皆道他的父皇天啟廣帝是武功卓越,遠高前古的一代玄帝,皆知他是玄國尊貴的太子,未來的玄帝之尊。

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常常會被無端暴怒的天啟廣帝用一條精鐵所鑄的鏈銬銬住右手,關押在院子里罰跪,同時遭受著來自天啟廣帝非人的毒打。

一切怨尤都只不過是因為他難以啟齒的隱疾和毫無根據的猜忌。

他再也沒有安穩地睡過,夢里,天啟廣帝是與他同在,如影隨形的猙獰夢魘。

“皇上!皇上!不好了!!太傅府出事了!!!”

丹玉幾乎是打著滾進來的寢殿書房,驚懼異常的叫喊吵醒了軒轅珷,提前結束了他渴望、期盼已久的睡夢。

“何事?講來……”

丹玉并不震驚于軒轅珷的鎮定,他可是玄國之尊,況且,此事本就同他有關。

然而,就在丹玉向他說清了太傅突起狂疾,殺了府中上下所有活口的時候,軒轅珷失翻了書案上的硯臺。

“謝大人呢?!”

“已經押入天牢,派了羽衛看守。大理寺那邊也已放出消息說是流寇起亂……”

冷不防地,丹玉被突然走上前來質問的軒轅珷拎起了衣領,那一瞬,他在這位玄國之尊的眼中看見了怒火和一絲愧疚。

不過片刻,軒轅珷便匆匆趕來了天牢,見到了已然成為了階下囚的謝太傅。

“老臣……拜見陛下……”

聲音滄頹,拜倒行禮的動作更是麻木僵硬,不是狂性未去,而是面前這人心已死了。

一時君臣無言。

“太傅大人……你可還有什么未了結的心愿?”

軒轅珷的聲音平靜異常,即便眼前謝太傅沉默良久,他也知道他內心恐怕也只是在記掛一人。

“太傅大人盡可放心,謝瑾此去,定能平安歸來……”

得到了軒轅珷的一個承諾,謝太傅了然地笑了笑,想要恭敬地叩謝軒轅珷,卻是礙于手上桎梏,僵硬笨拙地又是摔倒跪在了地上。

目之所及,血染一片,甚至將他殘破的衣袍染成了紫色,這是他罪惡滔天的實證。

“禍福無門,唯人所召。”

當年還是太子的天啟廣帝授意他率人屠戮了玉太醫滿門,又是栽贓抄斬了前丞相一族……

如今這一切皆是他的果報,屠人滿戶,自滅家門。

“多謝陛下恩典,臣只希望今日之事,莫要傳到臨川去。”

聽了謝太傅喑啞的回應,軒轅珷闔了眼,心痛之余,只好應下。

“太傅府橫遭禍事,流寇匪亂屠戮無狀,舉門除大理寺少卿謝瑾出征臨川外,無一活口。”

謝太傅笑了,這是最好不過的了,比起一個殘忍的真相,一場荒謬的變故來得更能讓人接受。

身上為沉重的枷鏈束縛,謝太傅不得不半躬著身子,將腰彎了起來。他一生不曾輕易彎腰,即便是在天啟廣帝面前,他俯首下拜時也是挺直了脊背的。

“不求陛下恕臣之暴行,只是臣半生投身無涯閣,死前對那處閣子還有點掛牽,還望陛下允臣這不情之請。”

軒轅珷聞言,沒有多說什么,擺擺手,讓人卸下了枷鏈。在一眾羽衛的看管下,他與他一同來到了無涯閣。

一進入無涯閣,軒轅珷便又擺了擺手,示意讓一眾羽衛都退下去大門外候命。

羽衛長雖然頗有顧慮,卻也還是不敢不遵皇命,連忙帶著一眾羽衛守在了無涯閣大門外。

沒了外人在側,軒轅珷和謝太傅默契地一同來到了懸紫回廊下的棋案旁,坐下了。

“陛下執黑,請先行。”

謝太傅將裝滿黑子的棋奩推向了軒轅珷。未料,軒轅珷卻自取了裝滿白子的棋奩來,將裝滿黑子的棋奩反推了回去。

“此處既是無涯閣,自然該以先生為尊,學生不能造次。”

既是皇命,謝太傅不得不從,抬手一子,遲遲未落,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平淡一笑,終于落子。

不知是軒轅珷的棋力精進,還是謝太傅心神不定,這一場棋局尤為地漫長,每一著,謝太傅都要想很久。

軒轅珷并不覺得急躁,因為他今日有的是功夫來陪謝太傅下這一局棋,這會是他最后一次陪他下棋。

“陛下可還記得您第一回下棋時的事情?”

看似不經意地一落子,軒轅珷的白子卻被吃掉了一大片,軒轅珷沒有在意,反而認真地回憶起了他第一回下棋時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很小,不是太子,而是太孫。不過,說是太孫,卻連個小太監也不如,就連他們也能欺負他。

“啊,是太孫殿下。”

“拜見太孫殿下。”

“臣見過太孫殿下。”

“是武兒,快來,快來……”

那天是他頭一回跑出了東宮,被小太監們追著,他拐拐繞繞地進了無涯閣。

雖然他是頭一回見到這么多生人,可他卻一點也不怕生,更何況,那個和另一個孩童正對弈的人看起來很和善,而且還知道自己的名字。

“武兒乖,我是你康王叔,他是你十王叔。”

很和善的那人將自己抱到了膝頭,給自己拿了一塊糕吃。

那塊糕,很香,很軟,他那時想,或許是拿天上的云彩做的。

“康王叔,十王叔。”乖乖地叫了人,康王叔抹去了他嘴邊的糕餅屑,便繼續了手頭的戰局。

他不太懂,索性乖乖地坐在康王叔的膝頭看著。他大概猜得出來,這是一種游戲,就像他的母妃會用石子在地上和他玩的那個畫格子的游戲一樣。

“啊!康王兄!你……你!你!”

面前那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十王叔因為一著不慎,反被康王叔反攻了一角,吃掉了許多白子。

一旁的謝太傅忍不住上前來幫忙,雖然是不該,可他的康王叔諒在他那十王叔年紀還小,便也沒介意。

然而,他這一大意,反倒讓謝太傅有了可乘之機,幾著下來,已有反敗為勝之勢。

康王素來并不在意輸贏,只是,今日他覺得如此輸了很沒有面子。哪怕,對面的是請了外援相助才贏了他。但是,終歸是他大意。

“康王叔,如此如此……”

一直觀棋的他突然扯了扯康王的衣袖,小聲說了什么,康王聽了恍然大悟,既驚又喜,連忙落下了至關重要的一子。

這一子,讓他得以反敗為勝。

“哈,也是那時候起,學生便拜了您為師父,學習下棋。可后來,再也沒贏過一局。”

語落子亦落,軒轅珷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因為后來,他那太子父王回來了鄴城,與他一同隨謝太傅學習棋藝的十王叔和年紀最小的燕王叔被外封到了北疆,沒了消息。

過了幾年,鄴城宮中常常收到各地諸王的死訊,那個謝太傅最為得意的弟子,他的十王叔的消息亦在其中。

至天啟繼位,祖帝諸子,唯余三息。

再久遠漫長的記憶也終有盡頭,就如同眼前的棋局,下得再慢也終有輸贏。

隨著最后一子掙扎落定,棋局上的結果已經了然分明。

“臣已敗北,是陛下贏了。”

謝太傅笑了笑,闔上了眼,他感受到有一陣輕柔的風拂過了他的眉角。

耳邊,仿佛又響起當年此地眾人的笑聲,其間更有一個朗朗童音,讓他難以忘懷。

“師父指教了,這次學生一定要贏你!”

“學生雖然敗北,但要再來一局!”

“再來一局!”

“再來……”

屢敗屢戰,不服輸的性情,這才是最令他得意的弟子。他知道,總有一天,這個孩童會長成一代玄國之尊。

半生為帝師,他知曉了太多秘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留于他的,只有一條死路。如今,軒轅珷已然君臨天下,他可以瞑目了。

“師父……”

即便是闔著雙眼,謝太傅依然能聽得到軒轅珷咬緊嘴唇的這聲敬呼,以及……杯盞落于他面前的聲音。

原來是毒酒嗎?哈,到底自己也是沒白教他一場。

謝太傅睜開眼,緩緩從坐席上起身,又跪下,向已轉身離開的軒轅珷磕了最后一個頭。

“臣……謝陛下恩典!”

軒轅珷沒有走遠,而是等候在了大門外,離開,只是不想親眼目睹昔日恩師謝太傅七竅流血的死狀。

他在門外等了很久很久,雖然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可每一點一滴的流逝,軒轅珷都覺得好似過了數年。

沒有任何聲音,一片死寂。

“吱呀……”

熬過了漫長的等待,軒轅珷再度推開了無涯閣的大門。

棋案上的那杯毒酒半分未少,可謝太傅確確實實死了。

他踩在豎立起來的棋案上,用那他滿是血污的殘破衣袍懸在回廊的梁柱上,最后……送走了自己,在軒轅珷看到他時,已然斷氣了。

懸發回廊,懸紫回廊,兜兜轉轉數載,也許當年戲言說笑的戰神許將軍也沒想到,多年后,他的故友真的將自己懸了上去,了結了一生。,報送后維護人員會在兩分鐘內校正章節內容,請耐心等待。→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