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一百零六章 夢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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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八月,月圓無缺。

這是謝瑾頭一回在臨川過中秋,也是頭一回沒在鄴城太傅府里過中秋。

雖然他現在也是身為軍師來到了臨川郡守的賞月宴上,熱鬧非常,可他還是想念太傅府里的那種熱鬧。

“唔……又是青紅絲。”

謝瑾試探著咬了一口宴席上為眾人備著的象棋子大小的月餅,如他所料,這里頭果然有他不甚喜歡的青紅糖瓜絲。

他想他娘謝夫人做的月餅了。

“哈哈哈!想不到謝大人當了軍師后居然也是文質彬彬的,我等粗人比不了,比不了!!!”

雖說是賞月宴,可除卻他與齊王軒轅理外,宴請的倶是軍中武將。

久經沙場,自然看不得他拿著個象棋子小團月餅還要吃上好幾口的扭捏模樣。更何況,在他們眼中,自己也不過是靠了祖蔭提拔上來的毛頭小子。

“誒……來來來,敬軍師一杯!”

這邊調笑未止,那邊已有人陸陸續續舉了酒過來,一個個雖然笑容滿面,心里卻是咬牙切齒地打算將他灌個大醉。

上首主位的齊王軒轅理,仿佛沒看見似的,轉頭同臨川郡守談起了詩詞歌賦,喋喋不休地賣弄起了自己。

“好好好,諸位大人豪爽,那謝某自然也不能推辭……”

眼看著一盞盞就圍了上來,謝瑾皺了皺眉頭,索性也站起身,將一只腳踏在了席案上,毫不在乎地將眾人敬來的酒一盞盞送進了口中。

“哈哈哈哈!軍師大人真是好酒量!好酒量啊!”

遠在邊疆,駐軍多年。這些個想要找茬灌醉謝瑾的兵士,武將們并不曉得謝瑾在鄴城是什么樣的人物,他們只知道謝瑾是軒轅珷明面派來督軍作戰的謀臣,暗里監著齊王軒轅理,等著那梁使和長樂公主安然送來的皇帝心腹。

他們不知道,早在入仕前,這秀氣的公子哥在鄴城里就已為自己爭下了“千杯不醉”的名號。

眾將喧鬧間,最初的勸酒已成了拼酒,盞子也干脆都換成了酒壇。

“好!!!”

喧囂一陣高過一陣,原本拉扯著臨川郡守細說月色朦朧的軒轅理也被這熱鬧給吸引了去,臨川郡守也樂得自在,擺脫了軒轅理那不知所謂,平仄不通的“詩文”。

“再來!”

這邊飲過了一壇,謝瑾將整個酒壇翻轉過來,一滴未剩。他也干脆利落地將酒壇砸在了地上,又自行啟封了另一壇酒,仰頭便飲。

而他的面前,已經喝倒了兩、三個方才挑釁而來的武將。

“好!爽快!本王也來!”

許是不服謝瑾的酒量,又或是為了在眾多將士面前先立下個豪邁的印象,齊王軒轅理也加入了這場拼酒。

“為帥者,率也。只是拼酒不免有些乏味,就由本王代諸位將軍和你賭一場,軍師大人贏了,兄弟們就聽憑謝大人調遣,若是輸了……”

說話間,軒轅理卸了半身累贅的甲胄,只剩了一身貼身的劍袖短衣,他松了松筋骨,仿佛已準備好了迎接他的勝利。

“若是輸了,那謝某立刻聽憑王爺吩咐,等那梁使和長樂公主兩人一到立刻回去鄴城!”

謝瑾說著,親手為軒轅理奉上了一壇子酒。與此同時,束發的冠子不知何時散脫了,連帶著他的頭發也都披散著垂到了肩上。

“好啊!好好好好!”

隨著謝瑾和軒轅理拼酒開始,周遭團團圍看的大小武將們再度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喧囂。

好好的賞月宴,如今反成了與坊間市井無異的荒唐鬧劇,這怕是畏畏縮縮的臨川郡守沒想到的。

半醉半醒,如夢似幻。縱然人聲鼎沸,可在某人耳朵里,卻是靜默了。如墜五里霧中,恍惚間,謝瑾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鄴城,當年他還在仙客來,亦或是千金梨君樓內與一眾王公貴族家的子弟拼酒拼得正暢快的時候。

在謝瑾少年輕狂的記憶里,往往半途不到興頭,自家的太傅老爹就已經卷起朝服寬大的袍袖,從馬夫那兒借來了鞭子,怒氣沖沖地趕來喝止住了他的荒唐行徑。

謝家世代太傅,不單單教出了眾多皇室子弟,更有不少王公大臣家的子弟,論起輩分來,謝太傅都算得上是這些個世家子弟們的老師。

是以,打斷了那么多回的拼酒,卻沒有一回是有誰敢攔得下謝太傅的。每每,謝太傅都要拽著被鞭子捆了個結實的謝瑾一同回府。

現下,謝瑾自由了,他卻一點沒為這而感到高興。

不知為何,他近來格外想念那座鄴城里的太傅府,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去看看。

早在過來臨川的路上,他就已在半途中見過了悄悄被護送著趕回鄴城的劉時與雁夫人一行人。

當時,劉時還同他一本正經的開玩笑,說他與雁夫人二人可是走不快,若謝瑾過幾日追上來,說不定還能一道回返鄴城。

他現在的確生出了這樣的念頭,軒轅珷當初指了他來當這“名不副實”的軍師,無非也只是為了保證這幾日梁使和那長樂公主別出了什么岔子。

甚至允諾了齊王軒轅理事后可以隨時將他遣回鄴城。

若不是眼下那二人遲遲未至,這幾日間的功夫他早早就打馬離開去追劉時和雁夫人的馬車了。

身為軒轅珷的臣子,前前后后,先是被莫名賜了婚,算計得背上了“發妻紅杏出墻”的恥辱,又是被軒轅珷一道旨意派來督軍,被一眾將士羞辱至此,他實在有些委屈。

有口難言無處說,現在他也只能埋頭痛飲了……

然而,他本就并不是個貪飲杯中物的人,更何況,方才與一眾將士拼酒時,他已經微醺。

如何能比得過慢悠悠才飲了不到半壇的軒轅理?

是以,謝瑾手里新開的一壇不過才被他飲了不到小半,他就已然是身形不穩地搖擺晃蕩起來。

若不是前后尚且圍著這許多人,謝瑾恐怕早就腳下一個不穩要平地摔一個跟頭。

“醉咯!醉咯!”

迷糊中,謝瑾聽到了一個武將在起哄。仿佛開閘瀉洪一般,周圍各個大小武將都開始起哄。

“倒!倒!要倒了!”

明明已是快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子,謝瑾卻仍舊豪氣將散落在肩的頭發甩開,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了那把往日里走街串巷時最喜歡的玉骨扇,擎在手心里,開了又合,合了又開。

他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雖然是浪蕩人間二十載,可自始至終他都不曾真正喜歡過這人世。

他狂,他笑,他癡,他醉……一切其實都是他在逃避罷了。

自己真正是醉了,醉得徹底,不然也不會像家里的那個老頭子一樣在心里念叨了這么多。

“咣當!”

勉力喝了個干凈的酒壇隨著謝瑾的脫手,在地上響了個干脆。

“哈哈哈!軍師大人果真好酒量,本王輸得心服口服!”

軒轅理仰頭大笑,眼看著謝瑾醉得幾乎不省人事,手里拿著扇子傾倒倚靠在了院中的桂樹下,這便擱置下了手里才飲了不過幾口的那壇子酒。

他十分坦然地向眼前的謝瑾認輸了。

“來人,還不快些送軍師大人回去歇息?!”

扯過了一個歌姬在懷,軒轅理一邊轉身調戲著離去,一邊還不忘回頭吩咐了幾個武將把謝瑾抬回了大營。

“哼,原來千杯不醉不過也是個虛名……”

這邊已經回到主位上的軒轅理看著被兩個門外小兵拖拉攙扶下去的謝瑾,嘲弄著搖了搖頭。

昨日他剛剛得知了從一路上的驛館傳來的消息,除了那夏正德、夏婉兩個快要到了臨川地界,還有太傅府罹難的慘聞和謝太傅的死訊。

軒轅珷派人傳了秘旨予他,要他將太傅府的消息好好瞞住謝瑾,待夏正德和夏婉二人平安入梁,就將謝瑾立刻遣返歸鄴,同時在臨川出兵攻打梁國。

“真是伴君如伴虎……”

軒轅理搖了搖頭,他知道軒轅珷不會輕易留下謝太傅,卻也沒想到太傅府會是這樣一番下場。

這邊,醉得如同一攤爛泥的謝瑾一路上被幾個武將幾經轉手,最后也算安然地被兩個兵士攙扶回了大營。這兩個兵士也是急著喝酒吃肉,將謝瑾抬上了臥榻,胡亂地翻了一角被子蓋上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直到他們跑出去很遠了,軍帳里靜悄悄的時候,謝瑾突然睜開了雙眼。

在一片漆黑中,他的雙眼宛如兩點璀璨的星光。

“阿爹!阿娘!我想你們了!”

雖然平日里巴不得離太傅府越遠越好,可眼下醉得深切的謝瑾卻實實在在地喊出了這一句他平常貫是難以啟齒、難為情的話。

“我要回鄴城,我要回太傅府,我要回……我要回去!!!”

含糊不清地嘟囔著,謝瑾終究扛不住酒醉帶來的睡意,兀自酣睡了去。

夢里,他已然騎上了那一匹營中最快的被人稱作是“神行駒”的馬。

雪蹄逐塵,月鬃追風間,他已經看見了鄴城的北郊城門,走過城門,那穿過幾條街口,在那東街烏衣巷的巷尾處的,就是太傅府。

太傅府的大門,近在眼前,他一手推了上去,指尖觸及的那一刻,他意外地感受到了一陣冰冷,真實又令人恐懼。

下一刻,整座太傅府在他面前碎化成了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