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奔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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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啊,你小子不愧是英妹的兒子!你走吧……”w5x.RG

風聲更急,吹得沈將軍臉上都結起了淺霜。他轉過了身去,為謝瑾讓開了通往城外的路途。

“謝瑾多謝大舅舅手下留情!駕!駕!”

絲毫不顧及方才一開始就同謝瑾做好了的約定,沈將軍顫抖著,已抬起了手中的長槍,他的眼中反上來了一股熱淚,是清河城的風雪迷了他的眼嗎?

離開了清河城,謝瑾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他要快一點趕回鄴城,再快一點……

流寇作亂,整個太傅府化為烏有什么的,一定是騙人的!

不知是不是手臂上的傷口流出了不少血,讓謝瑾的神智漸漸變得瘋狂。

一連幾日幾夜不眠不休,謝瑾抱著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的念頭騎馬趕回了鄴城,一路上,他用這些自以為是的想法逼迫自己硬生生忘記了那日他聽到的慘訊。

直到趕到了鄴城大門,他一身狼狽地跌下馬來,栽進了城樓下的積雪里。可他并不是因為腿腳酸軟無力才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了這般的難堪,而是因為他所乘的那匹馬。

中途沒有半刻停歇,饒是最快的神行駒也吃不消,眼看著到了城樓下,神行駒的兩條前腿便突然停頓在了那里,仿佛被地上一個淺坑磕絆到了似地,它倒了下去,這也是為什么謝瑾會跌下來的原因。

“呼呼呼……”耗盡了最后一絲氣力,倒在雪地里的神行駒喘完了最后一口粗氣,終是再也沒能從雪地里爬起來。

“好兄弟……替我葬了它,替我葬了它……”

看到神行駒竟是活活累死,謝瑾連忙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將腰間的錢袋直接拋到了守著城門的兵士手里。

多虧這兵士也是識得他的,看了謝瑾這一副有了幾分瘋癲的模樣,和其他的兵士竟是誰也沒有攔他,隨他跑進了鄴城,甚至之后也真的替謝瑾將那累死的神行駒找了處好地葬了。

“阿爹,阿娘,玉姐兒……”

通過了城門的謝瑾看了看有些冷清的街道,他茫然了一刻,因為他好似看見了有三三兩兩的舉子,他們的左手腕上都系著憑吊亡師的白綢。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他嘴里念念不忘著太傅府里的每一個人,他想他們一定是在太傅府等得著急了,自己要快些回去。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隆冬時節里,謝瑾跑出了一身熱汗,他開心地笑著,早早在隔著一條街外的路上,就大喊了起來。

他好像已經看見了太傅府門前的光景,撫弄著長須的自家老爹,手里拿著剛做好,沒有青紅絲的月餅的娘親,手里拿著花燈翹腳遠望的玉紫蘿,還有準備給他做上滿滿一桌接風宴的廚子廚娘……

然而,到了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太傅府門前,謝瑾的笑容仿佛被冷冽的寒風瞬間凍結在了他的臉上。

什么都沒有,除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哈哈哈哈!老頭子為了耍我真是下夠了本錢!!!出來吧!我不想玩了!”

謝瑾嘻嘻笑著,跑進了廢墟之中,仿佛在尋找著什么,他一度睜不開他的眼睛,不是因為廢墟中沉靜了幾個月的埃塵,也不是因為被風雪迷了眼睛,是他自己的眼淚,凍結在了他的睫毛上,一層又一層封住了他的眼。

“都出來啊!別玩了,別玩了!我回來去無涯閣當教書先生還不行嗎?!”

謝瑾的嘴唇顫顫著,快凍僵的手卻一刻沒停地在殘垣斷壁中不停地翻找,可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

曾經他的阿爹說他有時犟得像頭牛,他的娘親說他這臭脾氣是隨了他爹。那么他現在又是過于執著了嗎?

他只是不想承認……

“來人!叛臣謝瑾抗旨不遵,藐視玄君威儀,橫奔無狀,速速將他拿下!!!”

在昔日的太傅府里耽擱了太久,謝瑾很快就等來了過來捉拿他的羽林禁衛,命令方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謝瑾就被兩個羽林禁衛用一副頭枷鎖著拽到了方才給他們下令的人面前。

這人不是別人,是如今風頭正盛,替父代任丞相一職的褚子甫。

“哎呦呦,這不是大理寺丞謝瑾謝大人嗎?荒唐!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太傅大人和清河守將沈老將軍女兒的獨子,你們怎么能給他戴上這蠢東西?!”

褚子甫句句直戳謝瑾的心肺,他走上前來,拍了拍頭枷,到底還是沒把謝瑾放開。

他和謝瑾沒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謝瑾早在出仕前便就因為文才而出了名,是鄴城里數一數二的世家公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就連軒轅珷也曾考慮過不顧規矩,想破格提攜謝瑾直接頂了當初他這個吏部尚書。

他和謝瑾之間沒有恩怨,只是他咽不下當初那口氣,天知道,他是提心吊膽了幾個月。謝瑾確實哪里都沒惹惱他,可他也確實哪里都惹惱了他了!

褚子甫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那時起,一聽到鄴城街上的百姓談起謝瑾,他就牙根癢癢的,恨不得謝瑾突然暴斃。這就是嫉妒嗎?不,他褚子甫怎么會嫉妒?他是丞相的嫡子,如今又是代任丞相,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嘖嘖嘖……一時桀驁不馴確實有那么一分我沒有的風骨,可你看看你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膽抗旨回來鄴城,現在就好像一條臟兮兮的野狗。”

褚子甫不住地打量著謝瑾,嘴里的挖苦比之方才的戳人心肺,不遑多讓。

“他們在哪兒?!他們在哪兒?!!”

猛地一沖,但礙于頭枷和兩邊羽林禁衛的牽制,謝瑾除了大喊大叫,他不能對褚子甫怎么樣。

“哈哈,在哪兒?難不成你還不知道?那我就看在同為朝臣的份上,告訴你,你可仔細聽好了,他們的死人骨頭早就被扔去靈奉寺了!哈哈哈哈!可惜你現在要去天牢,見不著那堆死人骨頭!”

褚子甫大笑著,謝瑾就這樣被拖拽進了天牢。

此刻,他還不知道等著他的會是什么。

并非是致命一擊,亦不會讓他留下什么殘疾,但卻讓他絕對無法再撿拾起地上的斷刀來和他的舅父沈將軍拼上最后一招。

“阿瑾,你若現在回去,一切好說。”

這一招,將謝瑾直接打趴在了地上。

急摧快馬,謝瑾不等沈將軍同他告別,便飛馳出了城外。直到奔得有些遠了,身后沈將軍的叫喊聲才伴隨著烈風呼嘯掠過了他的耳朵。

“臭小子!你給我記住了,活著回來!!!”

沈將軍走上前來,手中長槍的槍尖劃過了地上的積雪,冰冷的霜雪貪吸著槍上朱紅的殘溫,沈將軍的身后由此暈染開了一道淺長的血痕。

刺骨寒風中,新鮮的傷口痛得尤為猛烈,可即便是如此,謝瑾仍然用左手撿拾起了地上方才被崩飛的斷刀,迎面對上了他的舅父。

他突然固執而又別扭地認為,幾日前他聽到的慘訊只是因為他那座太傅的老子反了悔,居然想出這個借口來逼他回來接替他的太傅之職。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我要回鄴城,我要去見阿爹阿娘……”掙扎著,謝瑾支撐著身子爬了起來,然而,不等他完全起身,他的舅父沈將軍又是重重一槍身將他再次打趴在了地上。

“你若敢走出清河城,可別怪舅父心狠,今日便是要打斷你的雙腿,也要攔住你!”

搖搖擺擺著,謝瑾用斷刀撐著身體再次站起神來,他瞪起了沈將軍,甚至干脆將斷刀又扔在了一旁。

“哈……大舅舅,今日……今日你便是要打得廢了我一身武功,又或是打死我,我謝瑾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哪怕只剩了一道冥魂,我也要回去鄴城,你別想攔住我!”

手臂上的傷口,脊背上挨得兩記重擊,無一不在呼嘯的風雪中折磨著他,可這些,又如何能阻擋得了他呢?

“呼……呼……”

預料不及的一招,避無可避的鋒芒一槍,在方才那一刻不單單是崩飛了謝瑾手中的斷刀,更是毫不留情面地劃過了他整條右臂,劃開了他的衣服,撕扯開了他的筋皮。

“喝!現在立刻和我回去!”

空門盡顯,沈將軍這一回更為毫不留情地加大了手上力道,只用槍身回擺一招重重地打在了謝瑾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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