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奏直到看見邵春和玄慕用小轎把她抬走,這才從樹上跳下來,心不在焉的向紫竹洲走去。
“公子,感覺怎樣?跳下來膝蓋還痛嗎?”阿冽上前,關切問道。
“嗯?膝蓋?剛才沒注意。”
阿冽看著塞到自己手上的酒瓶,摸摸腦袋:難道是喝酒遲鈍了?自己腿疼不疼都不知道。
春風不解花心事,不覺花已醉春風。
這日,東都的一切都在悄悄發生著變化。
不僅是因為,來做東都留守的李逢吉已經八十高齡,更因為他曾是支持牛增儒,要求將宋申錫滿門抄斬的牛黨外臣之一。
若與漳王合謀造反的宋相公滿門抄斬,漳王李奏還能保住性命?
不是李逢吉與漳王有仇,而是他與李德裕向來不睦,李德裕要救宋申錫、漳王,他便要反對。
還好圣上一邊退一步,將李奏削爵,宋申錫則貶出京師。
李奏被貶縣公,移居東都,這不是什么秘密,他暫居在公主府,將軍府又與他親厚,這就難免讓人浮想翩翩,等著看他們兩派斗起來的笑話。
這也是杜芊芊曾說的那句話:
新留守一到,你們蘇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當然,前提是自己父親在前幾日的大火中,能陷害蘇家成功,她一個小娘子,偷聽到父兄幾句話而已,并不知道這一點。
迎接的隊伍后面,站著二郎蘇元極四兄弟,元楓顯得有點緊張。
又被父親訓了一頓,勒令他停職反省的四郎不由得奇怪:“三兄,你緊張什么?新留守而已,還能把你的參將撤了?”
元橋捂著嘴,湊到三郎耳邊安慰道:
“李留守是要在這個位置上終老的,你不看他的車隊有多長?這是把長安的家都搬過來了。他是文,阿爹是武,就算意見不同,這里又不是長安,難道還要爭個你死我活?”
元極看看四周,除了親兵,并無外人,但他還是拍拍三弟的肩,低聲道:
“有什么話回去再說。你也不用過于擔心他。”
元楓什么也不能說,不是他擔心六郎,而是六郎“收到”個不妙的消息,在擔心他們蘇家。
李逢吉二十多輛馬車浩浩蕩蕩進了城,沒多少人注意,后面還跟著輛低調卻不低價的馬車。
過城門的時候,馬車里的人掀起窗簾往外望,元楓一看,果然是個內侍臣。
進了留守府,李逢吉跟各位正式見面的時候,才將這位跟在后面的御使臣介紹給大家:
“這位是御使李好古,圣上跟前的人。他到東都,一是為了到盧龍進奏院宣旨,二是要經東都,往幽州去宣旨。”
這是預料中的事。
圣上給都防御使的圣旨早就到了,上言,徐迪乃盧龍自任命的藩鎮官,在東都行刑即可,不必押解長安。
這位圣上身邊的內侍臣李好古,其實就是派來的監斬官。
李好古另一個任務是去幽州,這與東都沒什么關系,大家也沒怎么在意。
站在人群后面的蘇元楓,心里卻“咯噔”一下:
六郎的消息是對的,就是不知,李好古會不會要求我大兄護送他去幽州?
前世,便是如此:
可憐蘇大郎一路護送李好古到了幽州,楊志誠不滿朝廷只給了他一個“留后”,而不是“節度使”,拒不接旨。
在與御使發生口角時,盧龍牙軍突發暴亂,直接殺了李好古、蘇元楨及十名護衛,向圣上示威。
當時楊志誠左手打劫完東都,得了豐厚物資;右手拿下河東蔚州,得了地盤人口,正是意氣風發、銳不可當之時。
圣上在王守澄的勸導下,裝聾賣啞,不但不提討伐盧龍,反而重新任命他為盧龍節度使,加封仆射,以求息事寧人。
李德裕帶頭站出來反對,支持蘇知遠帶兵討伐楊志誠,以問藐視朝廷、斬殺使臣之罪。
圣上迫于無奈只得同意,命十萬大軍征討幽州。洛陽軍發兵一萬,另外九萬兵馬從神策軍里調撥。
王守澄身為神策軍中尉大將軍,一改態度,主動請命,領兵為蘇知遠做接應。
蘇知遠父子按照約定時間,帶兵殺入幽州,可糧草和主力卻遲遲未到,最終被楊志誠帶兵包圍,糧絕卻無法突圍,一萬洛陽軍戰死沙場。
他們并不是沒有求援。
四郎帶著求援信,突圍出來見到王守澄,卻沒想求援信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封與楊志誠勾結、妄圖騙取軍功的通敵信。
蘇家滿門英烈,最后竟成了叛黨。
男丁斬首,女眷流放安南。蘇家親兵護送著逃出來送信的四郎,也沒有逃過斬首的命運。
小太子李永一黨,再無軍方支持,未及成年便“病故”了。
這一世,若是元楨之災躲不過,就憑蘇家的性格,絕不會不報殺親之仇。
李奏想了一天一夜,終于想出個險招,就等著看,今生元楨護送御使往幽州之事,會不會有所變化。
畢竟,楊志誠這次并未搶到東都的大批物資,他挑釁朝廷的心,會不會依然那樣膨脹?
這些都還沒到告知蘇將軍的時候,只有元楓知道,六郎得到消息,說會讓副指揮使親自帶隊護送御使入幽州,而楊志誠早就在幽州口吐狂言。
這趟差事兇多吉少。
元楓豎起耳朵,卻沒聽到李好古或是李逢吉再說些什么,他們相互客氣了幾句,將軍、元楨和裴煊便跟著進了正堂,其余人只能在堂外候命。
過了一會兒,里面傳出話來,行刑之日定在三月初五,寒食節過后第一天,北市問斬。
接風宴便設在留守府,堂外官員,除了幾位尚書,其余的都要移步南院。蘇元楨出來傳話后,并未再回去,而是向幾位弟弟走過來。
“走,我們同去南院。移交今日就辦,阿爹以后也省去許多麻煩,大家的日子也能過得自在些。”
元楨口氣輕松,看來,剛才在里面,他們并未提什么過分的要求。
“好啊!去年講到今年的陸渾之行可以實現了。”二郎也很開心。
元楨回頭打量他問到:“你以前不是不愛去那里打獵?說什么吃肥走瘦,怎么突然想起要去陸渾?”
“那天小妹說她還從沒出過城,想去咱們家的山林里露營。現在正是春季小獸出沒的時候,有時間正好帶她去玩玩。”
“露營?”
“哦,就是露天扎營。”
扎營還有不露天的嗎?這肯定是小妹的花樣。
四郎這幾天都不太敢見洛泱,不但錦靴沒有還回去,他跑去責問史大郎的時候,還拿了他安慰自己的一匣子金珠子。他不滿道:
“二兄,我們自己去就好。你以前不是說,鄧牙將的女兒整天騎個馬瘋瘋癲癲的,不像個賢妻良母。這會怎么又幫著小妹到處亂跑?”
“鄧春花怎么能跟我妹妹比?小泱兒現在相當于重新為人,她想做什么就讓她去做,說不定能幫助她回憶。”
二郎說得頭頭是道,不容拒絕。
“切!她都沒去過,哪有什么回憶?”四郎還要爭辯,三郎元楓打斷了他們的話,問大郎:
“大兄,行刑在三月初五,那御使幾時出發去幽州?我看他都沒帶護衛,不會讓我們洛陽軍跟著去吧?”
元楨搖搖頭:“還是你細心,我都沒注意他沒帶護衛。剛才里邊沒說這事,不過,李留守說了他負責到底的,難道他撥十個、二十個親兵很難?”
不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