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李德裕沒想到馬存亮會說,如此具象的防御圖出自他父親的書,就連洛泱也沒想到會如此歪打正著。
齊王的險招被經驗豐富的內侍臣化解,而他現在手持半邊神策軍,作防御圖非但屬分內之事,甚至還應獲得獎勵。
只是,讓什么人去接替盧龍節度使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蘇元楓只留下一句話就跟著蕭飛飛去了營州,也不知他近況如何。若說任盧龍節度使,無論是以元楓過去的官職,還是他的家世武功學識,最合適的人莫過于他。
關鍵是阿夔在京師任職那段時間,身邊只帶著阿南等幾名親信三百突厥兵實際一直在阿漠手上,阿漠與蘇元楓的接觸更甚。
阿史那全族受過蘇家恩惠就算阿夔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敢連蘇家都不顧。
李奏給元楨寫了封信,長兄如父,他要孝中的元楓出任盧龍節度使,首先要征得元楨的同意。
他的信送到蘇府時并沒封口,五郎在洛泱看信的時候,拿出紙筆,準備寫幾句話夾在信里一起送回東都。
洛泱默默的放下信走到屋外,遠遠的,阿成他們幾個小子正在跟著邵春學刀法,阿呆也在里面。
自從阿呆腦子恢復清明,他再不肯把那只山羊叫做“弟弟”,有時那群小子取笑他,對著他叫“羊弟弟”他也不生氣,倒是有幾分阿慕的豁達。
每天都能吃飽飯的他,特別珍惜眼前的生活雖然沒有安排他做事,可誰有事他都搶著去做。
洛泱看著那些一絲不茍練刀劍的少年,仿佛又看見東都軍營里初學中原武藝的突厥小子,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李奏這是有多難,才會在這個時候,冒著自己和三兄都會被彈劾的風險,提議讓他提前結束孝期,出任盧龍節度使。
之所以敢讓元楓去,不僅是因為他最早與阿史那族結下淵源,李奏還希望在他尚未站穩腳跟的時候,蕭掌柜和契丹族人能做他的后盾。
大兄應該能夠說服母親他一向都懂得說什么能讓母親安心。
想起那日郭蘭香的話,洛泱意識到,李奏因為自己,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而此時的她,卻什么也幫不上。
天剛蒙蒙亮,長安城里的鼕鼕鼓便次第響起。
蘇家側門開了,阿福趁著街道上人少,牽著馬出了蘇府。
崇義坊在太極宮南面,此時走在街道上的人大多集中往兩個方向一個是做小食的店家趕著去開市一個是上早朝的大臣趕著入皇城。
阿福要去往通化門出城一路上小心避讓著行色匆匆的大臣們。剛到平康坊附近突然聽到前面有驚叫聲:
“抓刺客!抓刺客!”
他偱聲望去,朦朧晨曦中,一個穿著最普通的灰色粗麻衣衫的人正向他飛奔而來。阿福扭頭一看,知道他想跑進自己身邊的平康坊門。
平康坊里魚龍混雜,連成一排排的花樓后院皆有小門相通,只要能跑進去,抓住的可能性渺茫。
阿福只有十八歲,從小跟著四郎,沒少幫自己主人撒謊打掩護。
這次同州之役將軍和四郎都死了,他被嚇得不輕,因為他知道四郎君出城去了,卻因他威脅,沒有上報。
過后二郎并沒有遷怒于他,而是讓他跟著小娘子照顧昏迷不醒的五郎。
洛泱暗中考察了他一段時間,知他并未與史家勾結,也就待他如常。阿福感激蘇家郎君、娘子不嫌棄他,跟著小娘子也干勁十足。
小娘子是個遇事強三分的人,可她并不莽撞。
阿福裝作害怕,拉住韁繩讓馬慢下來,往墻邊避讓。因為天色微亮,黑衣蒙面反而顯眼,那灰袍刺客留著一蓬絡腮胡子,明顯就是偽裝。
刺客邊跑邊回頭,根本沒有留意躲避開的路人,冷不防旁邊伸過一支箭,沒錯,不是射過來,只是伸過來,為的是用三棱箭的倒鉤,將他臉上粘著的大胡子勾下來。
慌亂之下,刺客的胡子被拉了下來,更要命的是臉上被倒鉤拉了一道血痕。
刺客來不及反擊,因為附近的金吾衛已經往這個方向趕,逃命要緊。
阿福并沒有攔他,他今天的任務是送信。過了一會兒,他與追上來的金吾衛擦身而過,他將那支掛著個假胡子,箭鏃上還沾著血的箭遞給他們:
“那刺客胡子是假的,臉上被箭劃傷了。”
說完,他兩腿一夾,馬兒小跑起來,朝著前方跑去。一個金吾衛道:“怎么不把他攔下來?”
“箭上有府名,他沒打算隱瞞,抓到人再找他。走!先去追刺客。”
阿福經過的那個路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著急趕去驛站發加急快遞,并沒有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是當今朝廷同平章事李德裕。
這里離皇城僅有一步之遙,不少大臣也是這個時辰經過這里,很快太醫也趕到了,李凜也到了現場,萬幸的是劍未傷及肺腑,李德裕保住了一條命。
整個早朝都在談論這件事,早朝路上刺殺相公,這不是第一次了。
要論動機,目前朝廷唯一的矛盾就是,到底要不要支持一個為了女色,放棄太皇太后支持的儲君齊王。
楊嗣復私下里找過李德裕幾次,在外廷,現在李德裕就是齊王最大的后盾。
他當初在西川便跟隨李奏,是因為看到李奏敢于對抗王守澄。內侍臣對外臣的制約,使得大臣們想做成什么事,就必須與內侍臣聯手,才能得以實現。
這也是與王守澄走得近的李宗閔,能將李黨排擠出京城的原因。
如今內侍臣的權利被齊王收回了,相公之間的權利之爭便凸顯起來。
李德裕需要一個能給他更大相權的君主,他才能像父親之于憲宗皇帝那樣,得到更大的發揮空間,他不但要一門三代相公,更要自己青史留名、不輸父輩。
經楊嗣復的提醒,李奏對娶妻這件事上的固執,讓他看到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李奏有能力且太有主見,將來自己的話未必有分量。
最近他在朝堂上不怎么發言,由著路隨和宋申錫反駁質疑齊王的大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相公離了心。
難道,這就是李德裕被刺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