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大人使不得

第二二五章 私心

江謹一愣,慌忙起身,他對這個忠勇郡王世子還是很有些敬畏的。

袁牧示意他不必多禮,江謹這才重新坐下。

“江司戶還好吧?”袁牧開口問,方才江謹的反應他都看在眼里。

江謹汗顏:“慚愧……慚愧……”

“頭一次見到驗尸的過程就是這樣的程度,難免會受到一點驚嚇,情理之中,司戶不必過意不去了。”袁牧對他方才的失態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簡單的安撫了江謹一句之后,又開口問道,“以前司戶是否知道慕流云這個司理參軍平日里都是如何做事的?”

“并不了解。”江謹搖搖頭,嘆了一口氣,“我只知道她平日里需要各個縣里面跑,驗尸查案,卻并不知道具體如何去做。

若是我知道她平日里驗尸都是這樣去驗才行……不如勸她回去幫慕夫人打理家中生意。”

“江司戶覺得做茶樓生意比做司理、做推官更好?”

“談不上好與不好,只是覺得不適合她去做罷了。”知道袁牧已經對慕流云的女兒身一事心知肚明,江謹說起話來也沒有太遮遮掩掩,方才的畫面實在是對他形成了太強烈的刺激,讓他現在腦袋木木的,額角一跳一跳的疼。

“為何她做不得?”袁牧問,他的語氣不辨喜怒,聽不出什么情緒。

“又是挖墳,又是剖尸,古人云死者為大,這么做實在是于理不合,不妥,不妥……”江謹一說這些,腦子里就又浮現出了方才慕流云用刀子割開吳榮志肚皮的畫面,臉又白了,只覺得胃里面似乎也有些暗暗涌動,“她與別人不同,處境特殊,不能冒險,理應求個穩妥。

有違禮法之事做得多了,終究不是穩妥之舉,她和慕夫人誰都冒不起這樣的風險。”

“所以江司戶一心只想為了她好,才一直在身邊提醒和阻攔的?”

江謹雖然被嚇得一時之間腦袋有些回不過神來,卻也沒有完全遲鈍,這會兒也聽出了袁牧的語氣里面分明是帶著不贊同的,這倒也不出乎他的意料,畢竟若是一個不贊同慕流云以女子的身份做這些事的人,也不會提拔了她,還帶著她這樣到處去查案了。

“若是一只貓,自然可以伏在主人膝頭,撒嬌打滾,若是一直獅子狗,當然也可以跟在主人腳邊,搖尾乞憐。”袁牧扭頭看著江謹,一臉正色,“可是若是老虎卻被剪去利爪囚于籠中,只為讓人圍觀取樂,你覺得這算不算一個好歸宿?

若是一只蒼鷹,卻被人關在窩里,不許它出去翱翔天際,只要它不停的生蛋孵蛋,你覺得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惡事?

所謂禮法,雖然重要,卻也不可違背人間善惡,若是你說的有違禮法,能夠匡扶正義,懲奸除惡,那便是造福黎民百姓的千秋大善。

若人人都獨善其身,卻對世間的惡行與冤屈視而不見,袖手旁觀,只想著守住自己的禮法,不理會他人水深火熱,那才是偽君子,大惡!”

江謹被袁牧說得血往上涌,一張臉漲得通紅,頗有些如坐針氈般的難受,可是又覺得委屈,強辯道:“袁大人此言差矣!人非圣賢,除了善惡之外,自然也不外乎私心!我作為慕流云的摯友,最在意的并非她此生是否能夠有什么大作為,只關心朋友的安危。”

“若是慕流云自己想要走的路,從來都不是什么平庸坦途呢?若是你的勸說她都不肯接納呢?你當如何?難不成為了攔住她,不讓她去冒險,就打著為她好的名義斷了她的腿?”

“那自然是不能的!”江謹連忙否認,“我怎會有這般惡念!”

袁牧沉默了一下,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若真心當她是自己的摯友,為何不去欣賞她那些過人的聰明才智,反而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她的底線,橫加勸阻呢?

我與慕流云相識時間并不久,但也看得出來,她是視你為知己的,而你真的知她么?”

江謹有些語塞,卻仍有不甘:“我自然是知道的,這些年除了慕夫人便只有我知道她的事,她視我為知己,我又何嘗不是?

可是正因為我知道她的處境,才更希望她能夠安安穩穩生活。她若是能夠平凡度日,我可以一路陪她,卻不愿見她冒險做一些容易惹上非議的事情!

驗尸已經不是什么體面穩妥的事情了,她居然還……這若不出什么事,那倒也就罷了,若是真的因為這些惹上了什么麻煩,到時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有誰能護得住她!”

“我能。”袁牧淡然接話。

他這平淡卻又底氣十足的一句回答,一下子把江謹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全部都給噎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著袁牧,想要反駁他回答自己的那兩個字,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詞。

作為忠勇郡王家的獨子,作為京畿路提點刑獄公事,他的確兜得住。

袁牧嘆了一口氣:“江司戶不妨想一想,為何這些年來,你愿意為她保守秘密,為何愿意以知己的身份與她結交?難道因為她是循規蹈矩、克己復禮之人?”

江謹自然是搖頭,那種所謂克己復禮的人,從書院那會兒到現在的州府衙門,他身邊從來都不缺,可是他偏偏與慕流云成了摯友。

“你欣賞慕推官身上那種自己所不具備的勇氣和機智,所以才會愿意與她做朋友,可你又想用自己的謹慎和怯懦來絆住她,把她變成和你一樣的人?

可是若她真的變成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行事風格,你還會欣賞她么?”袁牧問。

江謹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發現袁牧說中了事實,自己好像的確是這樣做的,若是慕流云真的變得和自己一樣謹小慎微,這也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慕推官需要的東西,你幫不到她。”袁牧一針見血,看了看一臉狼狽的江謹,也不再與他多說什么,轉身朝柴房那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