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八年,蘇州。
空山新雨后。
薄霧未散,天際一抹微紅便探出了頭。
蘇硯推開窗,便瞧見院子里的少年。
他將躺椅搬到梨花樹下,就要躺下時,不經意間抬起眼眸。
晨曦透過山茶枝丫,越過紋窗,迎面照到蘇硯面容之上。
隨著晨曦一同照去的,還有他的目光。
只那一瞬,他便匆匆垂下頭,將躺椅挪了個位置,確保自己已不在蘇硯視線范圍之內,才安心躺下。
畢竟她不是真正的蘇家人,也并非是蘇硯的三弟。
就這樣被蘇硯盯著,她確實有些心虛。
她在這個世界上所有身份,名字,全都是假的,就連她的性別也是假的。
她本是女嬌娥,不是男兒郎。
作為深度小說迷,她曾經幻想過無數種自己穿越時空,來到古時候的可能性。
可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穿進一本書里。
還是一本,自己男閨蜜二狗心血來潮時寫的狗血神作。
到底是她那沒讀過女頻文,天天只知道吃喝玩樂,一點也不爭氣的男閨蜜寫出來的。
她最初讀的時候就沒報太大希望。
可他瞎寫的能力,著實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這分明就是一本披著言情皮,走著古早風,全程都在崩人設的沙雕狗血虐文。
出于寫神作的這個人,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好閨蜜。
她也就委屈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強忍著棄書的念頭,花了兩分鐘讀了兩章。
鬼知道她那兩分鐘過得有多煎熬。
四千字的劇情,差點沒把她毒死。
本著對好友的尊重,她平復心情后敲下鍵盤,正準備開始很禮貌的對狗作者進行萬字長篇的唾罵時,她家斷電了。
周圍忽然一片漆黑,就連原本還該亮著的電腦也熄屏了。
她下意識覺得,接下來要發生的的事情,必然不會簡單。
果然,等到世界再次明亮時,她便已穿進了自家狗作者的書里。
還穿成了一個無權無勢又沒錢,身份都得小心藏著的可憐人。
設定還是古早虐文里最經典的惡毒女配。
茶里茶氣,狡猾惡毒,處處給男女主使絆子的那一種。
最重要的是,這個角色她還是個廢物。
不僅計謀次次被人看穿,還人見人厭。
據說最終的結局是被男主一刀砍了。
二狗作為她的好閨蜜,在塑造這個角色的時候,非常親切地征用了她的名字——宋卿卿。
她看見自己本名出現在他這本書里的時候,差點沒吐出一口老血。
結果眼睛一睜,她就穿成了這個角色。
若能穿回現實世界,她想她一定會提著刀去找二狗。
用她的名字也就算了,還不寫個好角色。
就不能給她安上一個人見人愛又有錦鯉體制的大女主角色?
搞出這么一個又狗又招人厭的角色,是想惡心誰呢?
宋卿卿在這個世界熬了整整五年,才成功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也就是在這一年,二狗筆下的正文才剛剛開始。
作為全書最沒用的反派,她被迫女扮男裝,給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蘇幼恩。
仿佛換了新名字,她就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了一樣。
事實上,她也的的確確是這樣做的。
為了重新做人,就在剛剛,她給自己制定了一份計劃。
重新做人的第一步,祝福男女主百年好合,幸福到老。
重新做人的第二步,離男主角越遠越好。
這可是一個未來會砍死她的人,危險程度已達爆表。
為了活下去,她發誓,她這輩子都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可就在她兢兢業業謀劃著如何避開男主的時候,她的大哥二哥在不知不覺中,圍繞著她展開了一輪熱議。
蘇家長子蘇漾走到蘇硯身旁,問道:“那是幼恩么?他又在一個人發呆?”
蘇硯點了點頭。
自幼恩進了蘇家,蘇硯見過他干過最多的事,便是發呆。
對飲時發呆,舉棋時也發呆。
甚至在夜半三更,他也能默不作聲一個人爬上屋頂,拿著酒壺望月發愣。
這樣好的年紀,卻偏偏滿腹心事。
蘇漾輕嘆口氣,又問道:“我聽叔父說,他身體不太好?”
蘇硯點了點頭,“叔父說他腦子有病。”
“能治好嗎?”
“叔父說治不好。”
一語落罷,只聽蘇漾長嘆一聲:
“可憐他年方二十,就這樣身患頑疾。”
蘇硯沒接他這句話,忽然問了一句:
“哥,你覺不覺得,幼恩生得有些像女子?”
蘇漾道:“畢竟是京都長大的孩子,自小又被叔父嬌養,生的白嫩些,也能理解。”
片刻后,蘇硯忽然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的風,還有些涼。”
蘇漾似是已經習慣了蘇硯說話時的反復無常,他對此并不詫異,反倒是面色平靜地從柜子里取出一件淺藍色鶴氅,隨即便往院子走去。
“幼恩。”他喚了那少年一聲。
蘇幼恩沒理會他,頭都沒抬一下。
“早上風涼,怎么不披一件衣裳。”
蘇幼恩依舊沒理會他。
也不知是故意不理,還是真沒聽見。
蘇硯無奈,只好輕輕將鶴氅披到他身上。
為他披鶴氅時,還不忘語重心長勸道:
“亡者已矣,生者如斯。嬸嬸她,已是走了......”
回不來了。
蘇幼恩終于抬眸。
若玉般的眸子滿是詫異,直直的盯著蘇硯。
“啥?”
蘇漾蹲下身,與她對視,再次語重心長地勸道:
“叔父都告訴我們了,嬸嬸離世之后,你便一直是這樣。
總是一個人發呆,也不愿與人說話。”
說了兩句,他似乎蹲得累了,便拉過來一個小杌,坐在了她對面,繼續道:
“我知你這些天心里一直是在念著嬸嬸,我們與你一樣,嬸嬸走了,我們都很難過......”
他這經還沒念完,便被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的蘇幼恩一口打斷:
“你見過你那傳說中的嬸嬸嗎?你就為她難過?”
“啊?”
顯然,蘇漾根本沒想到她會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話。
見他這般反應,蘇幼恩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連忙開口補救:“我是說,大哥不必難過,也莫要憂心,我沒事。”
嘴上雖是這般說,心里卻是十分無語。
服了,她只是嫌屋里太熱太悶,想著雨后清晨院子里總是涼快的,便出來躺一會兒,順便為自己的以后做個詳細規劃,補個覺之后再想一想等會兒吃點什么。
他卻以為自己是在這里思念亡母?
還幻想她思母成疾?
簡直不要太好笑。
她怎么可能會思念一個虛構出來的人?
蘇漾口中那個過世了的嬸嬸,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蘇家二子根本就沒有嬸嬸,她也沒有剛過世的母親。
這一切,都得怪蘇庭那個老家伙。
也就是蘇家二子那個親叔父。
分明打了半輩子光棍,無妻無兒沒本事。
還硬是扯謊,說蘇幼恩是他的親兒子,前些日子方喪母。
離譜。
真是離譜。
他蘇庭可是個太監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