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舞女在與他成婚后的第二個月,便生下一女。
陳梅妝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她一心愛著的夫君,早已在外面與他人有染。
他們還有個孩子。
在最初知曉真相的那個月,陳梅妝每日幾乎都是以淚洗面。
自那舞女入門之后,林復便每日住在她院中。
一日都沒來瞧過陳梅妝。
一日都沒來瞧過腹中懷有孩兒的陳梅妝。
那些日子她過得渾渾噩噩,終日茶飯不思。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段日子自己是如何活下去的。
或許,或許是腹中孩兒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
或許是她還對林復抱有一絲幻想。
她總覺得,等到她生下這個孩子,林復便會回心轉意,回到她的身邊。
就在她生產當日,她還在期盼著林復能過來陪上她一刻,哪怕只有一秒,讓她瞧一瞧他的模樣,也好。
她幻想了一夜,卻終究只是幻想,是空期盼。
她幻想林復匆忙跑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對她說上一句別怕,不疼的。
像那日舞女誕下孩子時,他對那舞女說的一樣。
她不奢望他的語氣能如同那日一般溫柔,也不奢望他的目光能如同那日一般充滿心疼與憐惜。
她不奢望他能如同那日一般整夜整夜的在外面守著,也不奢望他能將對那舞女的愛分給自己半分。
她只是想瞧一瞧他,聽他再說幾句往日的那些甜言蜜語。
哪怕是欺騙,也好。
也好啊
可她等了他一夜,等到的只有嬰兒的啼哭聲。
她聽到穩婆說誕下的是個女兒,聽到管家長嘆一口氣,說怎么又是個女孩兒。
怎么又是個女孩兒
她的夫君若是知道她誕下的孩子是個女兒,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吧
畢竟她不是那個舞女,沒法得到他的憐愛。
她沒法奢望夫君能再來看自己一眼,也沒法讓這孩子在誕下當夜,瞧一眼自己父親的模樣。
可這孩子終究是無辜的啊。
女兒怎么了?
女孩兒到底怎么了?
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上女兒?
憑什么,憑什么啊
她的女兒是無辜的。
那孩子也是第一次瞧見這人世間。
為什么,為什么她的親生父親就不能來看上她一眼。
為什么就不能分給她一點善意。
那一夜,陳梅妝一直呢喃著一句話:
他沒來,他真的沒來。
直到死,她都沒再瞧見自己那個愛了一輩子的夫君。
直到死,她都沒能瞧見自己的女兒被夫君抱在懷中哄她別哭的畫面。
直到死,她都好不甘心。
她恨自己用了一輩子,花盡自己的一切,去愛了一個這樣的人渣。
她也恨自己沒能多陪女兒一點時間。
她恨自己生下了她,卻沒能照顧她。
她這一生,對得起林家所有人,她對得起林復,對得起那個舞女。
可她對不住陳家。
她對不起自己的父親母親,對不起自己這個剛誕下的女兒。
她才那么小,便要一個人遭受這一切。
這世間對她太殘忍,太殘忍。
若有來世,她定會聽從父母之言,再擇良人。
可這一生,陳梅妝終是含恨而終。
她誕下林羨魚的那一夜,林復帶著舞女去游船,去賞花燈,去看蘇州美景。
那一夜林復和那個舞女過得好不快活。
這些陳梅妝不知,林羨魚卻知。
因此,林羨魚自小便不愿與林復接觸,自小便喜歡一個人待著。
她未曾與人接觸過,也就不懂得該如何與人相處。
畢竟,她沒有父親母親一點點教她該如何為人處世。
她只能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林復知曉真相后氣極,卻始終不愿責罰林超與。
畢竟,林超與是林家獨子。
他只有這一個兒子。
他還指著林超與能為他養老送終。
可就是他抱有極大期望的這個兒子,在前些日子竟然想毒死自己的親姐姐。
他竟然,想對至親動手。
那一瞬,林復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似乎看清了林超與,又似是看清了林家。
不知過了多久,林復終于站起身,把管家喚到了身旁,語氣有些疲憊:“把梅莊苑打掃干凈,讓小姐搬回去。”
梅莊苑,是陳梅妝從前在世時的住處。
可林羨魚卻始終沒能住進去過。
陳梅妝死后,林復便把那院子里的家仆全都趕走了,那院子便一直閑置著,無人打掃,無人敢問。
而今,梅莊苑的門,終于能再次打開了。
她終于看一看母親曾經住過的地方了。
林羨魚剛進屋不久,便換上一身勁裝再次出門。
從梅莊苑的院墻翻過去,便是林復的書房。
林復在書房內藏了許多寶貝。
好在今日林復因為林超與這件事情心力憔悴,沒什么心思來書房這邊。
她也就趁機鉆了空子,從書房里拿了好幾件便與攜帶的寶貝,才肯回去。
回去之前,她還特意在書房的書案下,放了一片今日她剛從林超與身上扯下的衣角。
她將現場稍作整理,偽造出了一副林超與衣角被桌案掛破的樣子。
林復必然會發現這些珍寶被人偷走的事,她必然得找個背鍋的。
如今的林超與,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與他,早已沒有姐弟情份。
他想殺她,她便能陷害他。
林家欠她太多,她萬不該只想逃離。
她該從林家拿回自己該拿的東西才對。
她該讓林家付出代價才對。
她要把這個林家鬧得雞犬不寧。
反正,這里也算不上是她的家。
只能算是自己娘親曾經住過的地方。
天將要黑的時候,林羨魚悄悄出了林府,她喬裝成林府婢女的模樣,還稍微易了容。
她這一趟是要去當鋪。
到了當鋪之后,她同老板說自己是林家公子身邊的婢女,此番是為了幫公子典當一些府上的東西。
這一趟,她換到了許多銀子。
拿到銀子之后,她便直接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身上衣裳換下,洗了把臉,直接去了沈家。
這些銀子,應是足以讓沈家為陳慧莊買藥材了。
沈周起初不愿收下這些銀子,但林羨魚卻說這是父親知道了姑母患病,讓她專程送來的銀子。
沈周剛開始還有些半信半疑,但聽她將到林復讓她住進了梅莊苑,也就安心收下了這些銀子。
他想,終是一家人,林復終是想明白了。
真好。